☆、233 - 怒颜 - 月雯儿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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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

弘治十七年,七月十五日,辽阳,安锦巷。

枝儿不可置信的瞪着少箬,檀口微微,说不出话来!

上手的少箬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葛麻半臂,月白松江细布中衣及一条月白褶裙,她看到枝儿这样的表情,不由得略侧过脸来,看着一旁站着的商天华,说道:“商爷,不要客气,你请坐吧!桑家在北面,你是硕果仅存,不论昔日我筠妹妹如何叨扰、麻烦你,只论今日,在没有人有这样的老资格,能替我们桑家大房做这个见证。”

商天华有些不忍的看了看下首跪着的枝儿,长眉毛抖了抖,紧接着跨出半步来,向少箬拱手道:“论辈分,您是我的表姨妈。这儿,没有我坐的座儿。只是,大小姐,这事儿,真得这么办?往后,姑娘改姓,这梁家……”

少箬慢慢的摇了摇头,又向一旁的莺儿挥手。莺儿沉默不语,低头给商天华置了一张小凳子,请商天华一定坐下。

商天华看了看小凳子,叹了口气,撩起衣袍,坐下了。

少箬略略抬头,看着堂外湛蓝的天,神思不属。许久之后,她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浅笑,然后慢条斯理、细声细气的说道:“当初那件案子……一者,有桑家传出来的账本;二者,有转运使大人家里的信函;三者,有老爷亲生女儿的指证;最后,还有老爷自己的供词、画押。铁证如山,不外如此。何况,老爷虽说自小念书,却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家中已经没有什么至亲的亲人挂念,更不要指望说能翻案。”

“逝者……”,少箬突然又笑了笑:“逝者已矣,若我没本事,我们母女死在这儿,也罢了。既然筠儿千辛万苦找来了。我总要为这些无辜的孩子们、为他们打算日后的路。”

一屋子的人——包括少筠、侍兰、侍菊、商天华、容娘子、老柴、莺儿,都没了话。

许久之后,商天华勉强笑道:“大小姐何必这样说?如今我们要银子有银子,衙门里也有相熟的人。日后没准也能正经落个户籍……”

少箬看了看商天华,最后眼光落在少筠身上:“没错,正经落个户籍。可是再落户籍,对枝儿都是一样的。她想堂堂正正做人,就不能姓梁;她想堂堂正正姓梁,就不能安安稳稳做人。她改姓桑,落在咱们家里,有你有阿菊阿贵扶持,有姑姑少嘉关爱,我很放心!”

听到这儿,枝儿忍不住了,清凌凌的眼睛里蓄满眼泪,万分委屈的问道:“娘!你不要枝儿了!你不要枝儿了!娘!”

少箬万分怜爱的眼光,身子却纹丝不动:“我的儿,往后……你得叫我姐姐,你得叫竹子姐姐。你是我大房上正经收的女儿,将来能管着桑家的事务。”

枝儿眼睛一闭,眼泪如同清溪,她跪着爬上去,抱着少箬的膝头:“娘!枝儿不要……你不要叫我改姓,我只做你女儿,我不要管事,我什么都不要!我往后乖乖听话,不叫娘伤心!我、枝儿一辈子都不回去,永远和娘在一块儿,好不好?好不好?”

少箬觉得自己的眼睛很酸,可是,她没有眼泪,她的硬着心肠为她的宝贝女儿安排一条至少安稳的人生道路——大抵母亲,宁愿剜去心头肉,求得儿平安——她努力挤出笑容来宽慰女儿:“枝儿,你听话。只有这样,你才能安稳过这一辈子,用不着躲躲藏藏。你得、你得知足……”

枝儿晃着头,哭喊道:“我不要,娘,我不要!我、我、我一辈子不回大明朝,娘,我们去穆萨沙那儿,我不要跟娘分开……”

少箬闭了眼睛。少筠闭了眼睛。心头像是伤口里被人撒了一把盐,那种滋味,生不如死。

商天华看着这两姐妹这副模样,心酸,不知如何开解。

侍兰侍菊和容娘子,因为知道这一路的艰辛,更因为知道日后的艰辛,也唯有陪着落泪的份。

莺儿却是最知道少箬心意的,因此走上来扶着枝儿,忍泪劝道:“小姐,弘治十四年,家里出事的时候,你才满五岁不足六岁。今年十七年了,过了年,你就十岁了。这一路,你不再是扬州府上同知老爷的千金,你该懂事了!你娘这番安排,道理都摆在这儿,你都明白的,是不是?你有心,你就会记得爹娘弟弟,其余的姓甚名谁,又有什么紧要呢?你不要哭,也不要难过,因为你娘比你更难过。”

枝儿泪眼朦胧的看着莺儿,又看到自己的母亲恍恍惚惚的神情,心中已然不是愤怒或者委屈,一种辛酸的滋味,悄然的淹没了她——那时候她无从知道,她已然过早的尝到了人世间这样复杂而难以释怀的辛酸——她没有再闹,可是眼泪怎么流都流不完!

少箬看见枝儿泣不成声,却又不再吵闹,心中一刺。她缓缓的离开圈椅,慢慢抱着枝儿,轻柔的抚慰她:“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何况姓甚名谁呢?我的儿,与其因为这些而一辈子受苦,不如换一个身份。你也不要恨谁,你得明白,你爹爹贪污受贿,是确实的事,做错了,受罚,天经地义,跟旁人无关。只是我与你爹爹犯的错,你与你弟弟却是无辜的,我为你安排,只是不愿我与你爹爹的过错连累了你。你明白么?”

枝儿只知道哭。

少箬拿着帕子给枝儿擦了眼泪,浅笑道:“你再背一次你爹爹教你的那句话!”

枝儿抽泣着,咬了咬牙,有些含糊道:“存心有天知、笃行神明见。”

少箬一点头:“好!你记得这句话,我相信你一辈子都记得!来!叫我一声姐姐!”

枝儿闻言眼睛一闭,两行清泪冉冉浸湿脸庞。她喘了两口气,一咬牙:“姐姐!”

少箬大舒一口气,浑身一松,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枝儿身上……

……

少筠看着少箬怔忪的样子,心里很是难受,勉强忍着咳嗽,伸出手来握着少箬:“姐姐,若是十分难受,告诉筠儿好不好?或是哭一场,让你自己好受些。”

少箬扯了扯嘴角,又舒了一口气,反握着少筠说道:“你不必担心我,多操心你自己罢了!”

少筠抿嘴:“这几个月真是辛苦姐姐了!我好多了,昨日容娘子还说我吃多了,人也胖回来了。”

“这么说,我心头大石又放下了一桩。”,少箬点头:“既然你好些了,好些事情,我还是交到你手上!”

少筠略低头,然后招呼商天华过来坐。然后方桌上最后一个位置,少筠让侍兰来坐,侍菊则站在少筠身后伺候着。

少箬等众人都坐好了,便说道:“枝儿这一桩,只做了半拉子,余下的还得指望着你这位二姐。筠儿,辽东我已经让廖志远大人、程大都督帮忙,报了病亡,再给枝儿造了个流民孤女的身份。余下的,你得想法子在户部的鱼鳞册上,给枝儿添上一笔,让她正经入了桑家,这事就算是成了。”

少筠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箬姐姐,我听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我该进一趟京城?”

少箬笑笑,然后示意侍兰。侍兰则说道:“是呢!这里头好几件大事。一则,巡边的张英正大人提过了,既然是鞑子挑衅在先,大都督又大败鞑子,实在是有功,还是该进京面圣。见见内阁的大人,亲自说一说,比他传话有用得多。第二件事么,跟海西女真有关。经过这一仗,穆大人真看明白了,鞑子太厉害,他孤悬关外,被人吃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因此想借这个机会向朝廷示好,若是朝廷也能在海西设立官署,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朝廷也不能袖手旁观,海西也多个保障。我自己思量了几日,若朝廷真的设立官署,咱们又想继续在海西煎盐,这一关,也是迟早要过的。”

“还有第三件事,就是想法子给枝儿办个户籍。”,少筠补充了一句,然后再问道:“兰子,还有么?”

“还有!”,商天华接话:“二小姐,两淮出大事了,你还是进京呆上一段日子,省得京里没人、没消息,耽搁了事情!”

少筠挑眉,看着商天华。

商天华微微叹气:“今年辽东打仗,蓟州和宣府也不消停,国库空虚呀!”

少筠嘴角一扯:“国库空虚?还有什么?还有海盗走私私盐,越发猖獗?”

商天华一哂,也不知道究竟是笑或是叹:“你说的没错!辽东用兵,银子百万计,国库不足,从各地库银调拨。若是减别的地方的库银,我是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但是减了两淮两浙……哎!盐使司手里没银子,盘铁草荡自然不维护,也不会有银子来收灶户手里的余盐。可是,为了北边的军饷,灶户的盐课不减反增,再加上海上私盐泛滥,官府又追缉得紧,因此几乎就逼出民变来!从五月至今,两淮两浙的消息,没有一桩消息是好的!”

少箬叹气,侍兰侍菊也叹气。可是,少筠轻轻一笑,她很清楚,这里头,到底有几分是她推波助澜的结果!

“这么说,商爷你的意思是朝廷总的想法子来应付这一次的国库空虚?”,少筠有点而慢条斯理的。

商天华深深叹了一口气:“只怕还得指望着开中盐!可是我知道的消息,许多盐商今年都没有进辽东,反而聚集在京城,就想看看朝廷究竟拿出什么方略来。我掂量许久,我拿不准朝廷究竟会怎么办。只是今年的第一道开中令已经下来了,比去年早了足足一个月。可见朝廷虽然也在想法子,可是只怕也不会丢掉开中呀!”

“开中?开中怕是不顶事了!”,少箬大皱其眉:“眼下就是缺银子,两淮两浙维护盘铁草荡要银子、官府收余盐要银子,北边打仗,要的还是银子。可开中一进一出却是不见银子的,这可不是能解燃眉之急的法子!折色纳银,只怕就要成了常例了!”

“常例?”,侍菊立即就嗤笑开来:“那也得两淮两浙有盐可折呀!要是盐仓里正正经经有盐,开中商人就能兑换,连开中也不怕了!就可惜连盐仓里的盐,皇帝都拿了赏人,不然就是贪官拿来当残盐低价卖了,折色纳银,它也纳不到银呀!”

“正是这话了!”,侍兰立即附和。

少筠又是一声轻笑,打算众人的议论:“商爷,这一回辽东打仗,你私底下弄到了多少粮食?照往年的惯例,若换成盐引,能换多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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