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
少筠没给何文渊肖全安等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五十万两的银票第二天一大早就送到了盐使司衙门肖转运使手上,但是在场桑枝儿当着肖全安、钱艺林和何文渊的面,直截了当:“这银子,是抵押用的。既如此,就仍是我桑氏名下的银子。眼下银票我交给诸位大人,但明告诸位大人,这银票数额巨大,需要我、富安我哥哥,还有家里老掌故赵霖叔叔亲自在场方可兑换。”
肖全安还有点回不过神来,钱艺林则心生愤恨,有些气急败坏的说到:“桑姑娘,富而藏富,方才是为富之道!你不要忘了,这儿是大明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学过没有?没学过那就回家问问你那个姐姐!”
“你!”,枝儿眼睛一瞪,正要发怒,但立即想起家中少筠的交代,忙眼睛一转,冷笑一声道:“说的没错、钱大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银子、连同我、我们家,都是皇帝陛下的私财,那天皇帝陛下说赏人就赏了、说抄家就抄了!就如同早两年大笔一挥,两淮一年一半儿的盐就进了寿宁侯的口袋一般,如今没有了银子,就来抄我们盐商的家!哼!我偏要活得长长久久的,等着看你们抄完了我的,还能抄谁的!”
何文渊、肖全安立即紫涨了脸色,“你”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憋得胸口疼!
枝儿看着两人的脸色,只觉得畅快,又有些得意的哼了一声:“这笔银子……想用,没问题,不怕日后掉脑袋就只管用!”
说罢,枝儿连头也没回,招呼一声桑贵,直接走人。
桑贵看的眼睛疼,听得耳朵疼,外带心肝儿颤呐!小竹子的脾气就够人受得了,如今这位年方十岁的小主人,那气势、要紧啊!
忙不迭赔了两句好话然后拱手告辞,出了门,桑贵还是忍不住说了枝儿两句:“三小姐,民不与官斗,就算斗也别明着斗!如今桑家人您就是领头羊,果真得罪了这些人,日后受罪的还是家里一直帮着咱们的灶户。”
枝儿抿抿嘴,又觉得无趣,跺跺脚,恨道:“我一看见何文渊,就想扯烂了他的脸!当初他凭什么这样逼我的爹爹?就算我爹爹真有错,罚了就是,偏让他这样伤心难过……”
桑贵看着仍不时流露出稚气的小姑娘,叹了一口气:“别伤心了,没准日后……没准日子过久了……哎,三小姐,你就听阿贵的,我不会害你!”
枝儿略略笑开,又甩了甩头,然后露出一抹天真兴奋的笑来:“早两日穆萨沙说要游湖,因这一次招商,我就说你还没有空来招呼咱们,不如你备条游船,我带着宏泰和穆萨沙玩一玩?”
桑贵摇头:“备条游船不难,不过那梁苑苑早两日方才投湖……再说,这儿不比辽东,你领着部族的小王子游玩,怕是惹了人瞩目呢。”
枝儿嘟了嘴:“天天闷在家里,闷坏了!穆萨沙一天吵着要回去,可他一走,我更闷了!我真想辽东,那时候骑马在草原上跑,真惬意!那时候不会只剩我孤伶伶的一个人……”
……桑贵忽然有些明白,枝儿虽然还有少筠,还有侍菊和他,还有富安的长辈,可是仍然弥补不了年少失沽的伤痛,仍然排遣不了孤单无依的惶恐。那一瞬间,桑贵也开始明白,所有的报复,或许来自于恨,但更可能来自于对丧失的哀痛。头一回,桑贵的笑容不那么油滑,而带有更多的责任:“三小姐,你怎么是孤伶伶一个人呢?你若是闷,多与家里姑父聊聊天,或者去富安瞧瞧。你回来这些日子,还没去过吧?那儿可是咱们桑家人的福地!”
枝儿转头看了桑贵一眼,点点头,自己进了小轿。
回到家里,枝儿先见了少筠,大致说了早上的情形,自己则退了出来去找穆萨沙。
少筠看着枝儿有些郁郁的模样,不免问桑贵。
桑贵咳了一声,说:“衙门里头说话可冲,出来我说了两句,勾了她的伤心事,大约仍念着咱家大小姐和姑爷。难为她了,这小的年纪。”
少筠无话可接,一旁侍菊也叹气:“这还算好的,你是不知道那会儿在金州所,她一顿脾气,差点儿闹出人命来!”
少筠轻轻摇头:“阿菊,你得空也不必总是陪着我,多去瞧瞧莺儿。自从姐姐……莺儿总是进退失据的模样,我真担心她熬不住。”
“这倒不怕!”,侍菊笑道:“如今反而是容娘子看的宽敞,灵儿也十分能帮忙,两人倒是把这府上照应的妥当。只是富安里姑太太来了两回小厮了,总想把姑老爷、二小姐三小姐一块儿接回去调养。那小厮来总说,再不回去,姑太太要亲自来请了。”
少筠笑了笑:“是该回去看看了,这么多年!”,说着看向桑贵。
桑贵笑嘻嘻的:“竹子放心,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能安排妥当。只是维护盘铁的细则很快要商议了,二小姐不在这儿坐镇,怕那些官老爷会在这上头诸多阻挠。”
“意料中事啊!”,侍菊笑道:“维护细则是好是坏,靠谁说才算?阿贵,竹子早已经为你搭桥铺路,你还不会争么?”
桑贵十分默契的看着侍菊笑,然后对少筠说:“二小姐,您拿句话,我好下了死力来争。”
“朝廷的盘铁我不怕全部接过来维护,我也不介意拿出巨资来贴补灶户,不过事后分到的盐斤,最低不低过四成!阿贵,你只管冲锋陷阵,我与阿菊,还有北面的商爷、兰子,都全力压阵。”
“还有云小七!”,桑贵笑得越发畅快:“嘶!我说竹子,您老去哪儿弄这么一对儿活宝?那叫清明的,简直就是一小鬼托生,贼精贼精的,偏又叫人觉得她又土又笨的!”
“也就咱们小姐知道欣赏这样的人!”,侍菊笑着答应:“放在身边,不知道多长精神!”
桑贵点头,随后又问道:“二小姐的底线我知道了,我也不问最后能不能赚钱,只管信你而已。不过这时间……竹子,依我看呢,要是谈不拢,就索性拖着!要是过了四月五月,盐使司还拿不出银子来安抚灶户,盐场子里又不能顺利煎盐,着急的可不是咱们!”
少筠也点头。四年不见,桑贵越发沉着老练了。她压了压自己的衣袖,笑道:“你有主意,便做你的。我如今已经嫁人,家里的大小事务,都压在你和阿菊身上,你两便时时见面沟通也罢了。”
桑贵朝侍菊眨眨眼,少筠跟前就明目张胆的调戏侍菊:“听听,二小姐正经准了,日后我找你,你可别说什么要伺候主人,没有工夫理我!”
侍菊满脸通红,狠狠的啐了桑贵一口,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人正说着,那边老杨拿了拜帖来,一脸的不痛快:“娘的,这究竟是什么念头?是来吊唁咱们大小姐的?这都多少天了,灵堂都收拾干净了!”
侍菊原先羞不可耐,这会立即问道:“杨叔,怎么了?谁敢给您老气受?”
杨叔义愤填膺,扬了扬手里的名帖:“哪有人敢给我气受!不过,东街副督察御史府的女眷早上竟然学了外边男人的做派,投了名帖,说是想上门来安慰安慰咱家!如今人家的马车都到门边了!”
“哼!”,侍菊一声冷哼:“好体面的官家做派!安慰什么?安慰咱们大小姐不在了?还是安慰前头二太太少爷不在了?想要找咱们竹子说话探消息,偏还扯一面大旗,叫人家知道她礼数周全、人情世故!”
“不如我去回了他们?”,桑贵皱眉:“听闻何文渊里头的女眷,还有咱们家出去的丫头!”
“咱们家的丫头?”,侍菊立即反唇相讥:“咱们家用不起这样的丫头!我、兰子、莺儿灵儿,正经是咱们家的丫头!那教坊司来的贱婢,咱们果真就是无福消受!”
桑贵一愕,只觉得侍菊的反应似乎激烈过头!
不过没等他询问,少筠便挥挥手,站起来:“官府女眷,咱们桑家怠慢不起。杨叔,你且把名帖放下,然后叫外边的小厮把小轿抬进来,别的就不必多说什么了。”
老杨想了想,答应了,便领命而去。
这时少筠才说:“如今桑家当家的是枝儿,阿贵,你让小丫头把帖子送进去给枝儿,只带一句话给她,‘存心有天知,笃行神明在’。然后你陪着她会客。”
桑贵拧眉一顿,立即明白少筠的意思,拱手,拿起名帖转身出去。
少筠这才扶着侍菊悠然返回竹园。
侍菊则笑:“何文渊回过神来了?这会儿叫自己的女人巴巴的找上门来!不嫌太迟了?”
少筠淡淡一笑,似乎有些讥讽,却半句也没有说。
一刻钟后,穿着素服、粉黛不施的枝儿在桑宅前堂的厢房中见到了同样朴素打扮的宁悦和樊清漪。
宁悦一见是三小姐桑枝儿,显然有些失落。但她素来礼貌周全,只浅浅安慰道:“几年前,见过你母……你大姐姐,只纳罕世间还有这样爽利的女子。可惜究竟福气薄了些……三姑娘、万望你保重身子、珍惜眼下的福分。”
枝儿听了这话,袖中小拳头捏得死紧。她唇畔动了动,然后扯出一脸甜甜的笑容:“有劳夫人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