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日中日落月儿升,这一天邓府无人成眠。
梅英抱着甜甜默然流泪,最后邓之汝当着何文渊、少筠及其岳父的面上来安慰梅英:“夫人,不要哭了,她福气薄,不堪富贵罢了。你只管伤心,只会令岳父岳母大人难过!不如放下她,让下人敛葬了她。”
梅英看了邓之汝一眼,又环顾一周,笑笑,放下怀中渐渐僵硬的甜甜,一摇三晃的跪倒她父亲的面前,惨笑道:“爹爹,女儿不孝了!”
梅英的父亲是个持身极正派的人,他虽然心中忧伤,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浅浅安慰:“你与甜甜母女缘分浅薄,并非你的过错。”
梅英摇摇头:“爹爹……是女儿害死甜甜的。昨日她便有些咳嗽不舒服,偏偏今日女儿不能看着她,不能照顾她,才令她一命呜呼!今日女儿……卖友求荣、结果害了甜甜……女儿、对不起爹爹素日的教诲,才落得这般下场!”
梅英的父亲一愣,寻思了片刻,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邓之汝。邓之汝微微低了头,没有接上岳父的目光。
少筠在一旁忍不住,安慰梅英:“姐姐,怎算卖友求荣呢?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也并没有什么损失,你大可不必自责啊!”
梅英一笑,笑容空洞:“妹妹是个善心人,这世上得你青眼相加,我也算不枉这一世。昔日我做了恶事,我明白知道,却安慰自己,人人都如此。可是,今日亲手害死了我的女儿,我才明白,做了恶事,迟早要还!嫁入这家里四年,爹爹得势时,我的夫君如何巴结,爹爹失势后,我又过什么日子。旁人不知,我自知。这四年里,我谨守三从四德的教训,殚精竭虑的周旋于夫君的同僚夫人间,明知不对,为了女儿、自己、丈夫,也尽心尽力去做。可是……今天……我终于自食恶果了!”,梅英又哭出来:“爹爹……今日是何文渊大人要见少筠,又知道我与少筠交好,便让夫君来与我说。我本来知道少筠厌恶何文渊,可我还是把少筠骗到了水月庵……爹爹!女儿错了!女儿知错了!您让甜甜回来吧!从今往后,我听从爹爹昔日的教诲,绝不越雷池半步、日后吃斋念佛,只求甜甜回来……”
梅英的父亲惊讶的看着何文渊,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但却是痛不可遏:“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
梅英摇头,不断说着女儿错了、知错了。
少筠看的此况,心中压抑的要张开嘴才能呼吸。侍菊含泪冷笑,睨着何文渊夫妻:“这回高兴了吧!始作俑者,又多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何副都御使大人!您可真是功德无量啊!”
功德无量!少筠冷眼看着何文渊夫妻略带些悲悯却依旧自持的脸庞,袖中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不顾伤心欲绝的梅英和无地自容的邓之汝,少筠款步上前,走到何文渊和宁悦面前,笑笑,自在说道:“今日水月庵中得蒙大人、夫人的款待,心中感激,如此,实该还席!明日午时,请夫人移步瘦西湖凌波阁听戏用膳!”
何文渊一愣,宁悦则皱眉:“少筠,此时此刻……”
“怎么?”少筠挑眉:“何大人、何夫人怕我心怀鬼胎报复、不敢前往?”
宁悦张口结舌,何文渊则看着少筠,细细研判她:“少筠,何必作此激将法?”
“呵!”,少筠笑哼:“何大人,你请客,我还席,礼数而已!您是皇帝陛下钦点的巡盐御史,手握两万雄兵,走到哪儿都是朝廷的体面!什么激将、瞒天的阴谋诡计到了您跟前,都不攻自破,我一个小女子,何必自取其辱?”
何文渊一皱眉,然后颔首:“好!宁悦,你明日应少筠的约!”
少筠一笑,那边侍菊上来,笑道:“别忘了大人家里的李清漪、彩英两位呀!虽然咱们身份比不上了,但这几年着实惦记着呢!”
何文渊脸色变了变,又忍着没有说话。
少筠定定看了何文渊许久,然后回头看了梅英一眼,紧接着抬脚就走:何文渊,我引而不发,你是当我病猫?!
第二日,扬州人赫然发现,一夜之间,瘦西湖上凌波阁前杨柳碧荷间筑起了一座莲台。西街巨贾桑三姑娘在这儿大摆筵席,宴请扬州府上的官家夫人!
扬州知府孙夫人、扬州知府同知邓夫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肖夫人、同知钱夫人、巡盐御史督察院副督察御史何夫人及如夫人……几乎身处扬州城内从四品以上的官家夫人,桑氏一网打尽。
樊清漪跟在宁悦身后、一摇三晃的走进凌波阁时,看见前面碧波万顷中,莲台轩然,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宁悦则喟叹道:“一夜之间华舍起,少筠果真金手指,所点之处,处处金碧辉煌。”
清漪手中的帕子暗暗绞成了一团,而她身后的彩英则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阁内桑氏三姑娘、桑枝儿领着小绫小锦,陪着侍菊,笑语晏晏的迎上来:“何夫人、如夫人,小女恭候多时了!几位请!”
宁悦一看是枝儿,不免浅笑开来:“原来是三姑娘!未知令姐何处?记得几年前也在这儿,令姐陪着我藕荷深处泛舟,万分惬意。”
枝儿唇畔微微荡漾,笑容扯出点儿意味深长:“家姐素来喜欢昆山那边的腔调,小女为此特意挽留了一班戏班。今日这出戏,若夫人觉得意犹未尽,小女自当陪着您再泛舟闲话!”
宁悦略点头,又说:“听闻还请了邓之汝夫人?昨日……若方便,未知可否与邓夫人同桌?她方才经受丧女之痛。”
枝儿没有少筠的好涵养,听了这话当即笑哼出来:“给邓夫人的请柬是小女二姐亲自送上门去的,至于邓夫人能不能来……何夫人,您心知肚明吧!”
“枝儿……姑娘、”,樊清漪忍不住出口,称呼却有些不伦不类:“据我所知,邓夫人与康少奶奶是昔日的闺阁好友,你们桑家这时候大摆筵席,合适?”
樊清漪一张口,全世界又笑了!
侍菊当即掩嘴而笑,眼睛却看着轩窗之外的春、光明媚。
枝儿看见樊清漪脸色白了白,却有些老气横秋的慧黠:“这位、如夫人?不过小女未曾听闻府上迎娶过如夫人啊?这位、贱婢!莫非你没听过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么?依我看,邓夫人必来瞧今日这出好戏!”
贱婢……
宁悦、樊清漪、彩英,同时目瞪口呆。樊清漪回过神来,几乎忍不住暴跳如雷!
可等不到她的怒火,后边唱和起:“邓之汝夫人到!”
枝儿侍菊同时一笑,丢下三人,款款前去迎接。
“夫人!”,侍菊接手搀过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的梅英,浅声安慰:“无论如何得保重身子。”
梅英点点头,话语浅淡的如同即将凋零的白梅:“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所以才来。”
侍菊一笑,搀着梅英迎向已经从帷帐后出来的少筠。少筠扫了一屋子的客人一眼,只挽着梅英,又对枝儿说:“我本是孀居寡妇,家里的事务更不想操心,你便好生款待,不要得失了贵客。”
枝儿笑笑,横了宁悦三人一眼,说:“姐姐就放心听戏,枝儿必定好好招待!”
声音才落,枝儿伸手一挥,凌波阁宛如从黑暗忽然跃进阳光中般明亮起来!众夫人婢女有些不见惯人的因此遮眼惊呼。等回神的时候,众夫人发现整个凌波阁的窗户全部打开,阁内因此十分明亮。阁前面水,水上莲台桃李芬芳、翠柳轻摆;阁后面街,只用轻纱遮人,纱后隐隐约约人头攒动。
众人无不暗中咋舌!桑氏、今日一掷千金,如此排场,演的究竟是哪出?
枝儿一笑,亲自请众人落座,又取了戏牌子请转运使肖夫人点戏:“肖夫人,您是扬州府上的财神爷夫人,也是咱们桑家的衣食父母,还请您给小女这个面子,点一出好戏来!”
肖全安夫人是个微微发福、不功不过的官家夫人,最是不显山露水的。她听了这话,笑着拈了《西厢记》的戏牌子:“我呀,只管听好戏,演、还得靠莲台上扮上的戏伶来!只说西厢吧,我只图它花团锦簇的,十分悦耳罢了!”,说着看了看一旁的宁悦。
肖全安与何文渊同为朝廷三品大员,何文渊为天子近臣,肖全安则是天子财神,孰轻孰重,人人心里都有一把秤,只看自己求得究竟是什么。宁悦到了此时、听了肖夫人的话,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今日恐怕她还真得扮上了、陪着唱一出了!她不置可否,浅笑饮茶,状似不以为意的同一旁钱艺林夫人说话,恍如什么都没听见。
枝儿笑笑,正要说话刺宁悦几句,侍菊忙拉住,笑道:“到底是肖夫人!这个戏班呀,正经就是唱西厢唱红的!如此,咱们就开席了?”
肖夫人点点头,又朝一旁宁悦示意道:“何夫人正经是京里来的钦差夫人,你问一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