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塌方人活在世,最怕浑浑噩噩,……
人活在世,最怕浑浑噩噩,但凡有了想法,便是没达到目的,总有收获的。尤其是杨景澄这等世家子弟,只消别掺和进甚帝后博弈、起兵谋反的大事,怎么折腾都是不怕的。
大致有了思路的杨景澄心情甚好,与龙大力拉起了家常。得知他过的不赖,只是独身一人无个亲戚在旁,着实孤寂的很,是以原先才想方设法的打探杨景澄的消息,聊解寂寥。说了个把时辰的话,杨景澄又请龙大力去京里有名的隆裕兴吃了中饭,二人方各自散去。
回家的路上,牛四条忍不住问:“世子,今日那人我瞧着打扮寻常,你为何请他吃饭?”
杨景澄挑眉:“你想知道么?”
叫杨景澄一说,马健忙踹了牛四条一脚,牛四条也吓的不敢问了。不过龙大力的身份不是机密,也正巧拿来试试新得的长随嘴严不严实,于是杨景澄云淡风轻的道:“那是我舅舅。”
马健和牛四条二人条件反射的想,章家竟还有这等穷亲戚!却又听杨景澄强调道:“是龙家的舅舅。”
马健二人登时醒过神来,自古大户人家嫡庶之争不断,杨景澄偷摸去见亲舅舅的事,他们俩最好闭紧了嘴,省的惹祸。不想,待他们回到家里,真有丫头装作闲话的样子来打听杨景澄今日出门做甚。这下子马健二人为了难,早先府里便有闲话,道杨景澄平日里最不爱出门。如今在外当差,日日上衙不算,好容易休沐日,也要往外头撒欢。果真与同僚亲戚吃酒也罢了,偏偏他今天见的是龙家的舅爷,传到章夫人耳朵里,岂不又是场官司?
那不认得的丫头见二人面上为难,故作恼怒道:“嗳,我就随口一问,你们小气就算了。”
马健到底机灵,眼珠一转,十分笃定的道:“世子与人吃酒去了,那人穿的绢的衣裳,我觉着是个穷官!”
牛四条张大了嘴,马健这小子,谎话张口就来!要不是亲耳听到杨景澄的话,他都要信了!马健扔给牛四条一个得意的眼神,小样儿,知道小爷的厉害了吧!想要保守秘密,除了甚都不说,反叫人怀疑之外,还有故意乱说,叫人想歪的法子!他往日偷溜出去耍,都是这么骗父母的,经验丰富着呢!
丫头问:“难道是北镇抚司的同僚?这倒奇了,北镇抚司应该没有穷的吧?”
马健鄙视的道:“跟百姓比定然是不穷的,可换做你特特出门见客,肯穿半旧的绢衣裳么?只怕不是绸子的都不好意思待客吧!”
那丫头无言以对,再往下问,马健就故意拿痞话逗她,非要她陪自己吃酒才肯说出来。那丫头叫羞的面红耳赤,一溜烟的跑了。
牛四条见丫头远去,忍不住看了看左右,确认无人之后压低声音道:“马老大,这丫头有问题!”
马健一脸严肃:“走,我们去寻世子!”
东院里正热闹着,一群丫头叽叽喳喳的凑在一处,分着杨景澄从外头带回来的点心。马健与牛四条两个牛高马大的长随一进来,胆小的丫头们登时作鸟兽散。叶欣儿瞧着这帮小家子气的丫头,心想自己八成又得挨训,硬着头皮自己打帘子往内通报。
马健去而复返必然有事,杨景澄顾不上丫头们,径直把人唤进了内书房,开门见山的问:“何事?”
马健便一五一十的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我与牛四条年纪小,还没正经当差,往日多在后头习武,不认得二门里的姐姐们。那个姐姐个子不高不矮,鹅蛋脸儿,穿着绿色的袄儿,左下巴有颗小痣,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世子认得否?”
杨景澄想了想,下巴有痣的丫头,怕不是连翘!嘿,都被打发出东院了,还费心打探他的消息呢!只怕调出东院,往日能从章夫人手里拿的赏钱没有了,心里发急,才拦着马健打听的。令他意外的是,马健的行事竟这般稳妥。不独机灵的拿话混了过去,还知道立刻汇报与他,这孩子可当重用!遂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做的很好。跟着我做事,口风要严。轻易不可告诉旁人我的行踪。你们可知,我为何把龙葵几个打发走么?”
不待二人回答,他接着道,“他们几个心细会伺候人,可是在府里呆惯了没有防备之心。只顾着吹牛显摆,甚话都往外说。然而府里人多口杂,你怎知哪个是好的?哪个是坏的?只在府里说犹可,万一传到外头,不定掀起甚风浪。往日我是个公子哥儿,一日日的无非看了甚好戏、吃了甚好酒,说与人知道不过是添些谈资。眼下我已在外办差,经手的事便不同以往。这几日张吴两家的风波闹的沸沸扬扬,想是你们都听说过了。可见主家的事传到了外头,是怎样的下场。你们既跟了我,务必三思而后行!大事小情是否透露出去,皆要问过我才许说,明白了么?”
马健二人纷纷点头称是。
杨景澄满意的笑了,随手摸出两块银子,大的赏给了马健,小的赏给了牛四条:“我不是小气人,亦讲究赏罚分明。今日你们办差用心,有赏。”说毕神色一肃,“若哪日失了谨慎……”
马健与牛四条连忙垂头拱手道:“小人不敢!若因不慎闯了祸,世子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杨景澄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有了两个尚算靠谱的手下,堵上了两个筛子眼儿,不日日漏风了。他今日不打算再出门,遂叫二人散了。就在这时,青黛掀帘子走了进来道:“回世子的话,方才我去外书房瞧了,公爷正歇晌儿。我与来瑞叔说了,待公爷醒了,打发人来告诉你。”
杨景澄面皮抽了抽,都申时三刻了,还没醒来!他爹这闲散宗室,闲散的真够带劲儿的。不好去打搅瑞安公,杨景澄只好翻出字帖,往书桌上练字。叶欣儿原先便是书房伺候的笔墨丫头,忙赶上前来帮忙磨墨。杨景澄拦住她的手道:“自己磨墨写的字更好,你去忙旁的,我安安静静的练会子字。”
叶欣儿好奇的道:“往日鲜少见你练字,今日怎么想起来了?”
杨景澄一边慢慢的磨着墨,一边笑道:“小时候儿我娘管的严,每日不写完二百个大字不许出去玩。后来进了府当了世子,便荒废了。如今做了官,少不得写几笔公函,一笔烂字没得叫人笑话。”
叶欣儿暗自点头,这位主儿当真是上进了。不敢再搅他,悄悄的爬上南沿的炕,借着窗户的亮光,默默的做起了针线。杨景澄则平心静气的提笔,一笔一划的写起了大字。很久以前,他居住在乡下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的未来如何。龙氏笃定他是瑞安公的儿子,可宗室会不会承认却是个未知数。
是以为了他的前程,龙氏只得严加要求。万一宗室不肯认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也能好生过活。毕竟当年他们生活的庄子是瑞安公府的产业,人家没道理白给外人吃用一辈子。后来杨景澄越长越像瑞安公,宗室里来了好几拨人瞧他,都道他是杨家的种,瑞安公方高高兴兴的把儿子接回了京。从此不知有无明日的野小子变成了瑞安公世子,再不用愁前程,他的字便跟着放下了。
此时,认认真真练字的杨景澄恍然忆起往事,也忆起了他的生母。那个性子柔和、爱花爱草的妇人,总搂着他的肩轻声道:“哥儿要上进呀,只有做出了番事业,旁人才不会瞧不起你。”
杨景澄知道,他的母亲龙氏是自卑的。分明因达官贵人的喜欢,才催生出的产业,到头来又是他们一口一个娼妇卑贱。一个女子但凡失了贞,就好似做了甚伤天害理之事,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似龙氏这等落入娼门的,更是不敢踏出家门一步,生怕露了风声,叫人往家门口吐口水。年轻的时候,杨景澄怨过。既怨生母的出身;也怨瑞安公不讲究,怎地能跑去娼门喝花酒。然则历经诸事之后,他总算想明白,世上最叫人看不起的,理应是那些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君子”。若没有他们的风流,龙氏何苦被迫卖身?她又不是自愿落入烟花柳巷的!
有了这层缘故,他才能从容面对倒夜香的舅舅。至于丢人不丢人,他生母出身娼家是事实,捂着眼睛不理会龙大力,旁人就不笑话他了不成?还是龙氏的话朴实,有了出息,看谁还敢说他的闲话!
为此,杨景澄的字写的越发用心。新年快到了,他得捡回往日的手感,好生写张百福图进上。在宗室子弟一个个混吃等死的今日,他但凡有点成绩,必能讨永和帝欢喜。有了皇帝的保驾护航,他的烟草大业才叫真正的妥当。否则以京中宗室勋贵的尿性,休说跟着他赚钱,不指手画脚的给他捣乱就不错了!
半个时辰后,杨景澄放下笔,叶欣儿走到他身后,细细端详着他的作品。
杨景澄笑问:“如何?”
叶欣儿笑而不答。
杨景澄没再追问,叶欣儿的旧主文思敏一手好字,自己今天写的只怕入不了她的眼,还是别自讨没趣。扬声唤来青黛,问道:“父亲醒了没有?”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青黛笑答道:“我看见来瑞叔了,想是公爷醒了。”
杨景澄笑着掀起帘子,就见来瑞满头大汗、脸色毫无血色的煞白。心中一突,连声问道:“什么事?”
来瑞扶着门廊,气喘吁吁的道:“世子,大事不好了!公爷要我来告诉你,太后的陵寝……塌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