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皇城内,点点火光连绵成片。刀光剑影在琉璃宫灯上染出血腥,箭雨铺天盖地袭来,长廊四下皆是尖叫遁逃的后宫女眷,御花园里繁花万重,此刻也惹上了殷红。
武英殿上,龙涎香燃出屡屡轻烟,氤氲一室。内监婢女跪了一地,颤抖着身子不敢抬头随意张望。
大殿正中,傲然立着位红袍宽袖的青年,乌黑发髻套在双龙吐珠金冠中,剑眉下鹰眼凌厉,嘴角勾起的弧度只叫人胆寒。
众人之中,唯有一人高居其上,毫无惧意。
眼角额间的皱纹镌刻着岁月的痕迹,可那双鹰眼却依旧炯炯有神。坐拥天下多年,他已然镀了一层威严气度,即使现下被人挟持,仍能镇定自若,泰然处之,毫不失帝王风范。
“父皇还是不肯下旨吗?”
晏承允上前一步,嘴角的弧度渐高,眸色里的狠辣也随之尽显。
“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朕这个位子吗?”
金镶玉屏风前,皇上扶额半倚在龙榻上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听到外头的厮杀声。
晏承允摇头失笑,负手在大殿中来回踱步,看起来甚是悠闲:
“这不都是父皇您逼的吗?”
“朕逼得?”龙榻上通天冠坐直,珠帘摇曳,掩住了后头那双锐利鹰眼,“此话怎讲?”
“父皇当真是贵人多忘事。也对,于你而言,儿臣也不过就是一个用来取悦的小狗,喜欢的时候就赏块骨头,生气了就随意打骂。”
晏承允似乎对花架上的几株山玉兰颇为感兴趣,手指勾在下颌处,兴致勃勃地兀自欣赏起来。
“朕只不过是想敲打你几番,没承想你竟这般经不起锤炼。”
话音未落,银光已赫然滑过半空,凛凛架在通天冠前。珠帘摇晃,两双鹰眼相对,杀意撞上君威,互不相让。下方的内监婢女呜咽一声,吓得将头埋得更低。
夜风将镂花窗柩撞得吱呀作响,外头的刀剑声也平息了许多,远方炸起惊雷,闪电滑过,惨白了整座大殿。
“哼,有什么话就直接跟朕说吧,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搭在龙榻方枕上的手暴起青筋,手指弯曲深深扣入软枕上。
“只因儿臣的母妃不受宠,自出生起,父皇可曾正眼看过儿臣一次。论起经纶学问,武艺胆识,儿臣可曾逊色于他晏苏半分?可结果呢?”
剑柄上的那只手因用力过猛有些发颤,连带着剑身也微微抖动。急火攻心,晏承允的面色渐渐接近外袍,抬高音量吼道:
“他只要稍稍一用心便能得到您的夸赞,可我呢!无论儿臣怎样努力,您都不肯正眼好好瞧上儿臣一瞧!”
珠帘下头,鹰眼暗淡了几分。白光再次炸起,照出他阴沉的脸色。呼吸声沉沉,怒意已然涌上心头。
“那日您赐母妃三尺白绫的时候,也是这般冷漠的表情。”晏承允眉头抖了抖,几乎想笑,“您可知,母妃她,就死在儿臣的面前!”
龙榻上的手颤动了一下,却依旧不动声色。
“母妃她素来喜爱装扮自己,只为有朝一日能重得圣心。可那日,她却不曾梳洗,素面朝天,纤瘦的身子在房梁上来回摇晃,吐着舌头,死不瞑目,毫无美感可言。”
晏承允边说边瞪圆双眼,吐出舌头模仿起来,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沉狠辣。
“你母亲她是罪有应得,若不是她因嫉妒而设陷构陷沁儿,也不会落此境地。”
红袍贵公子忽地大笑起来,在滚滚惊雷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可怖。
“父皇啊父皇!事到如今,你竟还有意偏心他们母子!妖女惑君,她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去!”
“住口!”
玄衣骤然站起,一时晕眩又倒退几步跌坐下来,喉间涌起一阵腥甜,化作数声猛咳,将脸憋得通红。
“父皇别担心,您那宝贝儿子现下就在儿臣手上,若是您肯下旨传位于儿臣,移居行宫,儿臣自然不会难为他……”
“若是朕不答应,难不成你还要弑君杀弟不成?”
冷笑声自珠帘后传来,仍旧保持着他那份九五至尊的气魄。
“父皇这么说,可当真是折煞儿臣了。此等不忠不孝的罪名,儿臣怎么当担的起,不过”晏承允晃了晃手指,“小苏他就不同了。”
大雨伴着雷鸣从墨云间隙中倾斜直下,合成重重水帘,冲刷着皇城中的血色,也为整座长安城笼上层蒙蒙薄雾。白光炸破,隐约映出武英殿外三个身影。
“你是想亲手弑君后,嫁祸小苏?”
“父皇英明。”晏承允将剑往前探了几分,咬着牙道,“到那时,儿臣便是个救驾来迟的孝子,而他将为天下诟病,世人唾骂,永世不得翻身!”
玄服沉了声,瞥向窗外,又环顾了一圈殿内瑟瑟发抖的奴仆,轻叹口气道:
“朕,如你所愿。”
“多谢父皇成全。”
银光落下,纸笔滑过半空抛至玄服怀中。虽松下了大半警惕,可晏承允仍是有些不放心,上前两步欲亲自看他书写。
一个人影猛然冲到他面前,趁着他收剑之际发起了攻击。猝不及防间,一盏琉璃灯罩砸向晏承允的脑袋,撞得他晕眩了片刻。还未等他清醒,又是一记实拳,正中他的小腹,搅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殿内的众奴仆均被次番突变震慑到,良久才反应过来,那道黑影竟然就是皇上本人。
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大家都有些忘记,这位帝王年轻时,也曾是个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军功的兵马统帅,区区搏击之术于他而言自然不在话下。
二人扭成一团,缠斗了好几个回合,皆有些力不从心。晏承允到底是年轻,一咬牙将玄服狠狠推向龙榻处,通天冠从他头上滑落,咕噜在地面滚上一圈。
皇上也不肯示弱,迅速弓步站稳,重新调整姿势扑了过去。前脚刚一迈开,锐气并发,却被硬生生遏制了回来。
晏承允轻晃着而手中的物什,笑着从旁处取来火烛,冷笑道:
“父皇可真是英武不减当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