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隔阂(六)恐惧
夜雨初歇,寒风未停,天边浓云被风拨开了一角,隐隐露出些光亮来。
桑府上下打点得十分仔细,石子道上每隔三五步便可见一提着灯笼的守卫。
桑汀走着走着,忽然停了步子。
身后的宫人有些愣神:“娘娘,您怎么了?”
桑汀低声说:“我有点想阿婆。”
话音落下,风卷起枝桠上悬着的雨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宫人暗暗垂头,闭嘴不语。
无止境的沉默熟悉又叫人无力,桑汀不由失神,藏在毛领斗篷里的脸儿白皙,长睫垂着落下阴影。
素来温柔的人鲜少有这样黯然的时候。
半响,她语气淡淡说:“罢了,回去吧。”
宫人攥紧灯笼炳末端,忽然说:“娘娘,其阿婆在离开江东时就被皇上送回江都城了。”
桑汀一时愣住,回身见那宫人表情为难。
宫人补充说:“娘娘,旁的奴也不知晓了。”
原本,这该是闭紧嘴巴万万不能泄露的。
可是相处久了,人心肉长。
皇后娘娘待皇上用心,是情。让坤宁宫上下受宠若惊的,是娘娘待她们从始至终的温和,举手投足间是世家贵族养出来的恬静高雅,若说倾城容颜叫人心生好感,温柔大方的性子则叫人情不自禁靠近、臣服。
不需要什么凌厉气势和厉害手段,有的人良善温软比月光,光是站在那里朝你温柔的笑笑,便已俘获了人心。
残忍暴虐的夷狄王不也是甘愿屈服于此般温柔。
宫人宽慰她说:“娘娘,或许是其阿婆年纪大了,皇上在意您,必要事事安排妥当的。”
桑汀顿了顿,才轻轻“嗯”一声。
可她到底也不是痴傻的。
谁知道,下一个被送走的,会不会是父亲,是大哥。
主仆一路再无言,回到暂住庭院。
桑汀脚步轻,进门时,背对着她解衣襟的男人未曾察觉,直到姑娘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腰腹。
腰带掉到地上,稽晟动作随之顿住,回头只看见她侧脸。
稽晟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回来了。”
“嗯。”桑汀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背,“忙完了吗?”
男人的脸色有些僵住,幸而她看不到。
在屋子外头偷偷摸摸地看了一晚上,“忙”是忙完了。
桑汀松开手绕到他面前,微仰着小脸,声音软绵绵的:“皇上。”
“怎么了?”稽晟听到自己忽然哑下的嗓音。
桑汀说:“如今父亲老了,没有从前那样办事利落,或许……不太适合这样要紧的官职,我想,父亲辞官退隐,于国政于皇上,都是好的。”
稽晟忽而轻嗤一声,垂眸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睛,问:“阿汀说的可是玩笑话?”
“没……”桑汀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她面上还带着不谙世事的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当然不是开玩笑。”
稽晟却勾唇笑了。
他不再说话。
桑汀紧张得手心一片濡湿,有些不安,“你笑什么?”
“笑你蠢。”稽晟敛了笑意,眉目冷峻,眼神也变得阴冷。
桑汀怔了怔,张了张嘴,无措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稽晟冷冷转身,语气淡漠:“夜深了,别的事明日再说。”
“……哦。”
两人躺上床榻,桑汀默默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许是困了,带着满腔心事睡了过去。
身侧,那一双琥珀色眸子掀起,眸光幽深。
稽晟起身,居高临下瞧着那张恬静安宁的睡颜,脸上的平静逐渐被烦躁阴翳取代。
他手指修长,细细抚过少女光滑的侧脸,低沉的嗓音似自语:“阿汀,是谁教你的?嗯?”
“谁教你用这种法子离开我的?”
“要桑老头退隐,脱离朕的掌控,下一步,岂不是就到你了?”
“早在那日,朕便问过你,有没有被吓到,你说没有。”稽晟自嘲的笑,“你拉着我胳膊,亲口说的没有,这才过多久,便又忘了吗?是不是连'喜欢'也忘了?”
好啊,真是好样的。
给过光亮,拉他出了泥潭,他终于愿意承认这狗屁病症,愿意喝药了,桑汀却又在见了他改不掉的劣根而见异思迁了。
分明,他也一直在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