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傅黎安的手垫在温珣的手下，动作很轻，看起来十分谨慎，生怕碰到输液针，冰凉的手终于在此刻汲取到一点温暖，但这样不是因为意外而产生的肢体相接，温珣有些不太适应，下意识想把手收回，但碍于输液针，又不轻举妄动。

老实讲，结婚半年多，虽然平常吃住在一起，也在一张床上睡着，但肢体接触却并不多，像现在这样，傅黎安主动捧着他的手，小心翼翼为他戴手环的样子，更是从来没有过。

突然的道歉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他没有回应，呆呆地看着傅黎安，却只能看到他的发顶。

“对不起……”傅黎安长叹一声，再抬起头时，眼睛里是浓浓的愧疚，“如果演讲结束后我早一点去找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应该在演讲结束后立刻去找温珣，应该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及时过去查看，而不是因为信息素而猜忌温珣和祁莫的关系，这样，温珣就不会和祁莫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现在也不会躺在医院里。

从结婚到现在，因为觉得两人没太多感情，所以不去涉足对方的私人领域，他以为，不过问不插手是尊重，也是很多联姻夫妻的基本相处模式，只要保持下去，就可以平静安稳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可结婚第一晚的荒唐就注定，他们不可能是纯粹的联姻的关系，是他一直在自我欺骗，逃避他本该担起的责任，作为伴侣，傅黎安不应该连对方的基本行踪都一无所知，更不应该在温珣生病和遇到危险时毫无察觉。

傅文远说，冷漠与无视对方的存在，将自己从家庭中抽离，并不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得稳定长久，他应该把温珣真正当作自己的伴侣去对待去爱护，承担起alpha的责任。

“今天的事和你没关系。”温珣抿唇，打断傅黎安的自我反省，“是我掉以轻心。”

他不觉得今天躺在医院是因为傅黎安，毕竟是他答应祁莫的邀约去见面，也是他在祁莫出言冷嘲热讽时没有控制好情绪回怼了他。

让祁莫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其中原因更是与傅黎安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因为他在祁莫对自己动手动脚且言语侮辱时，给了他个过肩摔，大约是觉得作为alpha的尊严被挑衅到，祁莫才会如此情绪激动，甚至不惜在刚结束大选演讲的地方对他动手。

但这一切，不是傅黎安的责任，他的判断错误，不是傅黎安愧疚的理由。

“你听我说完……”傅黎安抿唇，似乎在思考措辞，“其实今天之前，我有怀疑过你和祁莫之间的关系，我以为你们私下见面，是打算重归于好，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温珣会动手，也没想到祁莫会不顾场合对温珣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他早一点阻止，也许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

在这场婚姻里，他们是盟友，可是他不仅对温珣不够关心，也对他不够信任。

“为什么会觉得我和他有关系？”温珣皱起眉毛，神色复杂，“我没怎么和他接触过。”

他不知道是该生气于傅黎安对他的怀疑，还是该高兴傅黎安会对他讲实话，一时间表情有点复杂。

“第一次见面时，你迟到了，身上还带着alpha的信息素，前两天祁莫骚扰我哥，我闻到了他的信息素，和你那天身上的一样，我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天迟到是因为祁莫，而alpha在他人身上留下的信息素是带有圈地意味的。”傅黎安不想承认，这件事他始终耿耿于怀，“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对不起，我应该第一时间向你确认，而不是怀疑你。”

温珣恍然大悟，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因为在来相亲对象的身上闻到了别的alpha残留的信息素，于是认为这个beta是三心二意的人，而他，还要跟这个多情beta结婚，也难怪结婚后那段时间，傅黎安对他没什么好脸色，难怪第一次发生关系后就跑去执行任务。

实际上，当天他本来是可以按时赴约的，结果临近下班时，祁莫找上秘书处，点名要第一小组对接他的事务，作为组长的温珣不得不接待，结束时，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超出一个多小时，通讯上全是温栩和林之越的信息，他紧赶慢赶，才赶到现场，根本没有注意沾上的信息素。

他这个病很怪，并不是任何alpha的信息素都能闻到，只有到达一定浓度才行，那天祁莫留下的信息素很淡很淡，他才没能注意，没想到被傅黎安捕捉，让他的形象大打折扣，也让他和傅黎安之间产生了嫌隙。

“也是我的疏忽，下次这种事情要跟我。”为了不让误会持续，温珣简短地解释了和祁莫的渊源，顺便悄悄把手抽回来，说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有误会解开就好，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温珣依旧不太习惯和傅黎安有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傅黎安看着空荡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热度，他看见温珣嘴角翘起的弧度以及表示理解的表情，愧疚更甚。

不应该这样的，温珣应该生气，应该骂他一顿才对。

护士进来帮温珣拔针，才打破病房里愈发沉闷的氛围，因为过度劳累，温珣各项指标都不算良好，医生建议温珣留院观察一天，当天晚上，傅黎安又被傅文远叫走，父子俩谈话内容温珣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傅黎安回来后，表情很不对。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才出院，傅黎安亲自开车来接，在回家的车上，温珣才被告知，区外的房子已经批下来，行李也已经收拾好搬到了新家。

军区将官的待遇不错，分配的新家地段好，交通便捷，周边配套设施齐全，温珣到新家后也是适应良好，因为通勤时间缩短，他睡眠都变好了，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关于婚假，虽然温栩替他请过假，但在休假之前，还是需要进行一下工作交接，并且上交工作报告，毕竟婚假要休半个月，这半个月第一小组的工作不能出乱子。

自从到秘书处工作，加班似乎成了温珣习以为常的事情，只是这几天一到下班时间，傅黎安就会出现在秘书处门口，亲自接温珣下班，温珣不太好意思叫他久等，也不想接受同事八卦的眼神，只能放弃加班。

他有时也习惯性将一部分工作带回家完成，只是连续好几天，每到晚上十点，傅黎安都会不由分说地关上光屏和通讯器，一脸严肃地让温珣去休息，不论温珣手上的工作有没有做完，温珣曾多次想提出抗议，但在触及傅黎安的眼神时，又悻悻闭嘴。

其实他能明白傅黎安在关心他，毕竟他之前工作起来是真的不要命，他的身体可受不住这种折腾，但又觉得别扭，因为傅黎安之前从不会这么管着他，他们的生活轨迹是完全不相交的平行线。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是傅黎安又能从他身上图谋什么呢。

某个午后，温珣落了文件回家取，一开门就看见傅黎安躺在窗边晒太阳，他似乎并不需要每天去军区打卡报到，除了执行任务时，总是很清闲。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傅黎安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往日脸上冷硬的线条在阳光下也变得柔和，莫名有些岁月静好的样子。

温珣突然不那么在意傅黎安转变的目的了，这样也挺好的。

新家比军区的别墅多了一间客卧，但两人默契地没有一个人提出分房睡，每晚依旧睡在一张床上，温珣第二天依旧在傅黎安怀里醒来。

很多事情似乎已经在时光流逝中成为习惯。

*

飞往弗朗群岛的那天，首都下了场雪，四周白茫茫一片，温珣戴着眼罩睡觉，傅黎安睡不着，脑子里思绪翻飞。

他记起温珣留院观察那天晚上，傅黎安被叫回傅家老宅，傅文远依旧重复着从结婚起就在他耳边唠叨的话，以往，他听到这些总是会厌烦，只是那一晚，傅黎安出奇的沉默。

作为丈夫也好，卫队队长也罢，因为自己的怀疑与犹豫，让温珣受到伤害，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看着温珣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以及醒来后的笑容，愧疚与自责几乎将他淹没，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似乎大半都被愧疚占据。

好像总是在事情发生后才后知后觉，在已经无法挽回时愧疚忏悔，好像和他亲近的人总是会受到伤害。

大约是看穿他的情绪，傅文远停下了责骂，他深知两人的关系始于一场利益交换，这并不是个好开头，所以在相处时也做不到和寻常夫妻一样交心，他们尚且年轻需要磨合，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也相信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傅黎安和温珣之间的问题需要他们自己去探索解决。

于是才会有这一趟海岛之旅，原本和温栩商量好，两人忙完演讲事宜就直接打包送去弗朗群岛休息，谁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故，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次意外，才能让傅黎安重新审视和温珣的关系。

“我知道星匪是你的心结，也知道你一直存着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念头，这些年你的心理诊断报告一直显示你有严重的自毁倾向，我没有立场阻止你报仇，但我希望你在做出任何决定前考虑一下温珣。”傅黎安喝了口面前的热茶，坦白他一定要让傅黎安结婚的原因，“你们是伴侣，如果你因为报仇出事或者牺牲，温珣也会痛苦，如今，你不再是孤家寡人，于情于理，做什么决定都应当要比以往考虑更多一些。”

傅黎安安静听着，他知道自己有问题，这些年在战场上，他每一次都是存着死志去拼杀，除了报仇，他找不到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

曾经，他会觉得，只是结婚而已，并不会让他改变任何想法，他依旧是为了报仇而活着的，不过这半年似乎有了变化。

如他所料，首都的生活会滋生惰性，以往面对星匪总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总是会想如果这样战死在战场上就好了，现在这样的想法反而越来越少。

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总是闹出很多事情，让傅黎安没空去想活着的意义，只是不自觉追随对方的背影，生活似乎也不再单调，有时候，他看着温珣，总会生出一种活着还不错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