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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宗族藏书楼里一直没出去,从白天读书到黑夜,从黑夜读书到白天,不停地写,各种笔记做到手酸麻,眼睛疲劳难受,干瘪的海绵疯魔地汲取一切能吸收的养分。
为什么活着,为了思考,为了清醒,为了变得更强,为了披荆斩棘地绝望前进,至死不停。
后来展昭走了,他对于这一切资源习以为常,就像权|二|代对于家里的豪华游艇、香车嫩|模习以为常,不明白贫民为什么跟饿鬼投胎似的发癫。
干脆吩咐奴仆,帮我搬了床褥子到这里。武功也不练了,饭也顾不得吃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小时,睡眠时间压缩到六小时,不饿急了不分神拿糕点往嘴里塞。
翰文阁七层楼,层层把守森严,明岗暗哨密布,只允许家族子弟进来学习,严禁外人进入,严防窃贼偷盗珍贵的古籍、字画、文玩古董,严防仇家派人纵火。
一楼大部分都是考试内容的用书,古代的科举,现代的国考,四书五经类、职官类、政法类、诏令奏议类的文献。
二楼:正史类、编年类、杂史、纪事本末类……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
三楼:时令、地理天文、农耕畜牧、诸子百家、哲学……脚踩泥地,仰望银河。
四楼:各地的风俗杂志、民歌民谣、诗词集、古典名著、世情小说、乐谱集、花鸟集……艺术陶冶情操,培养温良稳定的性情。
五楼:兵书、兵器谱、兵器库……除了朝廷严禁的甲胄以外,十八般坚兵,样样海量屯备。
六楼:掌法、拳法、腿法、擒拿格挡技、剑谱、刀法、棍法、枪法、暗器谱……外练攻守技术的武学。
七楼:有价无市的轻功、内功、真气心经。
我愿沉溺在此,永生永世不出。
曾经受教育的机会摆在面前,我没有珍惜。时移地异,穿越到了没有公立学校、义务教育、大学图书馆的古代,绝大数平民百姓劳苦如牛驴,大字不识,书本贵重,知识如黄金。贵族以下,绝大多数人们麻木地生,麻木地死,愚昧地从众。
才意识到,原来会读、会写、会记录、会深入地思考、会辨析质疑,拥有独立自主的逻辑思想体系,并非天经地义。
这里是军队属于私人家族的皇朝,赵姓宋朝,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公民国。
我想要我的思想以纸页文字符号的方式保存,愈发深入、深刻、清晰,永不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体人脑的病老腐朽,而扭曲、模糊、磨灭。
黑夜的海洋里,亿万繁星熠熠生辉地闪耀,人类十几万年前自东非大裂谷的树藤上落地,握着长矛成群跋涉而出,至今仍行走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中,没有追逐到属于他们的太阳。
逝者如长江涛水莽莽滚滚,千年前古战场的尸泥踩在脚下哺育春芽,升腾起的思想越来越多,总有一天,黑暗落后的世纪结束,亮如白昼。
我看不到那一天,但我会是推动那一天到来的一部分微粒。
“别看了,书呆子,我们该走了。”
古代侠客腐化成的古代官僚来催,理想主义者堕落成的现实主义者来催。
“你的武功已经修炼出自成一派的狠路子了,用不着再抓着旁的重新练,再好的秘籍于你的作用,也不过是参考辅助而已。”
“我爱你,相公,再延迟两天。”头也不擡。
“延迟不了了。”
蓝袍便装,抱胸倚靠在门槛,沉静且宽和地凝视着。
“京里还有许多公务等着处理,婚假结束了,徐捕头。”
只好收拾桌案,把一卷卷古籍往包袱里塞,塞得鼓鼓囊囊、沉甸甸。
“请恕罪,夫人,祖宗规矩,此间里的书册不允许带出楼。”老管家严肃地阻拦。
擡眼望向丈夫。
“确实如此。”展昭道。
立刻驳倒。
“《太玄诀》你带到京城,送给我了。”
“为夫是为夫,你是你,下一代家主能做的事,不代表你也能做。”
冷幽幽地望着,徐徐地站了起来,魁梧彪悍。
“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怂了,保守厚实的层层衣裳里,大白|腚隐隐作疼,赶忙过来拉手,拥着背脊,绞尽脑汁地顺毛安慰。
“宝儿,带女眷入瀚文阁,已经践踏规矩了,倘若再色令智昏,让家族里珍藏的古籍流出去,那真是犯了大禁忌了。没法向族老会交代。”
“反正灭拐过后,你便退出公门,待家里生孩子带孩子了,到时候有大把的时间阅读,往后的漫漫余生,这座藏书楼都任你取用。”
“我想要我们的女儿霞霞也能用。”
微愣。
“……好,如果你坚持的话。”
“罗裙不入高堂学府,在为夫掌权的这代,规矩可以稍改,放宽松些。但你别抱太大希望,为夫老去,新一代掌权后,老规矩必然会恢复。”
“为什么”
“无才即是美德,男人们都知道,读书多了的女人想得太多,做不好称职的女儿、妻子、母亲。”
“……”
他像抹投影,这种古老父系社会的灰暗投影使我感到无可救药、冰寒刺骨。
并且他永远不会觉得哪里错了。
人怎么会察觉到自己的思想是错误的呢思想即是人,人即是思想。盛开到靡丽的花决定不了自身的颜色,人决定不了从小到大,从生至死,灌输、形塑自己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