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红豆生南国
燕归殿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原本欢喜的下人纷纷噤声,自陛下离开后娘娘就一直如此,汝窑白瓷价贵,此刻成了地上散乱的瓷片,穆音摘下头上繁重的发簪珠翠,唇上嫣红口脂被蹭乱在脸侧,禁军肃穆站在门前,不动声色的监视着一举一动。
手抚上腹部,穆音恶心的想吐,这几年她一直暗自服用药物,怎样也不可能怀上皇帝的孩子,这恶心的种子到底是怎么埋在腹中的,想到自己怀着顾泽华的孩子,穆音近乎晕厥,阿容注意到,快步上前把穆音软倒的身体抱住,缓缓瘫坐在绒毛长毯上。
娘娘涂着蔻丹的纤细手指死死抓住她的胳膊,那双眼里溢着泪水,阿容将她抱住,轻拍着背。
"阿容会打点好下人的,娘娘莫怕。"
燕归殿被禁军把守,穆音此时只盼着穆鹤山能注意到不对,找个地方躲藏好,她抓着阿容,像是溺水时抓住的救命稻草。
"阿容姐姐……你怎么不出声啊……"
数着银钱的太监被突然出现的阿容吓了一跳,慌忙藏起手中白花花沉甸甸的银两,阿容抬手温柔抚上小太监的脸颊。
"我只是想仔细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这样——"猛的将绸布勒住太监的脖颈,阿容不断加重着力道,看着那张脸涨红似猪肝色,近乎脱力,直至那太监彻底没了声音,她才慢慢收起手中绸布,"这样,才好给禁军画像。"
在暗沉夜里,她把太监的尸体拖到废弃井边,费力丢了进去,噗通落地的声音让她觉得格外安心,从怀里拿出娘娘先前赏赐的珍珠,走回院落里,看见厨娘正拿着新鲜的蔬果步履艰难。
"我来吧。"阿容迎上去,将蔬果接过来,笑的温柔,转身时瞥见一身青绿宫装的德妃正看着她,也只是娇笑着离开。
德妃膝下育有皇长子,按道理应当是最忌惮穆音的,但事实上,她却是最不在意这些的,柳琳琅瞥见阿容的小动作,也只是垂下眼,缓步进入燕归殿,下人早把碎片打理干净,只剩下伏在贵妃榻上的美人狼狈不堪,她一身青绿宫装曳地,珠钗端正大方,走到穆音身边,招下人取来薄毯,轻柔为穆音盖上。
葱白手指擦去艳丽口脂,柳琳琅把穆音扶起,靠在自己肩头,挥手让下人退下。
"又是何苦呢?最后伤的还只是自己。"
柳琳琅拨开她眉间发丝。
"熬过去就好了。"
她拍着穆音的背,轻声哄她,穆音的模样像是很多年前的她,自那天以后,她便不再挑战无可动摇的皇权。
熬过去吧,把心打磨成铁就不会疼了。
楚涵君端坐在太师椅上,褪下上衣长袍,药师正为他处理左肩至胸口的伤口,血红被白布一层层盖住,直至包扎完毕,药师也没敢抬头,他不敢直视国师威严双眼,也不敢窥探帐中何人。
愚笨的人才能活的长久。
楚涵君披上玄色外袍,银线刺绣的山川四海随着动作摇晃,他抬手挑起垂落床幔,死气沉沉的锁链像蜿蜒的毒蛇,锁住榻上之人的咽喉,他抬手以不容抗拒的姿态与穆鹤山冰冷双手十指相扣,俯下身,原本被玉冠束起的长发垂落在穆鹤山脸颊。
"滚开。"
楚涵君的动作不过有片刻停顿,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下一刻温热的吻便落在穆鹤山眉间。
"我不离开,"钳制住穆鹤山的双手加重了力气,"你也别离开。"
纱幔层层迭迭,像是针脚紧密的天罗地网降下,这里看不见蔚蓝的天,压的穆鹤山喘不上气,即使他早已不需要呼吸。
挣扎间领口松开,那片死人才有的青紫皮肤暴露出来,与脂粉掩盖的脖颈不同,两相对比下,他像是用碎步块子做出来的布偶,只一眼便让人胆战心惊,楚涵君伸手抚上那片皮肤,失去弹性的皮肤一碰就留下红紫印记。
穆鹤山看着他俯下身靠在自己胸膛,听着那早已停止的心跳,他感觉不到疼痛,也感知不到温度,那温热的泪滴滴落在他身上,也不过如同天上落下的雨滴,过些天,就不记得了。
"我总觉得这是美梦一场,怕得很。"楚涵君伸手搂紧他的腰,伸手一点点擦去他脸上脂粉,露出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吻上那冰凉皮肤,"可现在不怕了。"
这残酷的真相让他知道这是真实的一切,他便不再害怕那患得患失的梦成真,既然他的小将军回来了,那只管抓紧就好,不论生死,他们不可能再分离。
胸口那道由弯刀刺出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可楚涵君却觉得高兴,疼痛才是真实,只要这一切是真的,那就好,哪怕砍断他的手脚。
只要穆鹤山还在他眼前。
墨发缠绕,银色镣铐锁住草原上的苍鹰,他步步筹谋,想将人永远留在繁华的中原。
穆昭仪有喜在宫中是大事一件,连准备殿试的学子也忍不住讨论,皇帝膝下如今仅有皇长子一子,如果穆昭仪此次诞下龙子,那么在十几年后,这个孩子也决定着他们的未来。
那位国公嫡子因品行不端被除去殿试名额,没了这个纨绔子弟,学堂的风气倒是好了不少,赵承恩一身白衣,端坐在桌前,纸上文章还未书写完,就忍不住拿起腰间玉佩放在掌心,别的贵族学子在池边谈天说地,以他们的家世,得了名词也不过锦上添花。
寒门难出贵子,朝堂上的文臣最看重的,还是赵承恩这位寒门子弟,一来他文采斐然,才华出众;二来他出身寒门,家世清白,比起那些关系冗杂的贵族子弟,拉拢他自然是最好;第三便是有些朝臣家中的女儿尚未定亲,若是赵承恩得了好名次,那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位穆昭仪,据说是辽国的遗孤。"有同窗谈论着走回来,倒是让赵承恩听了一耳。
"我知道!听说送亲队伍里还有辽国的王子,要不是陛下果决处置了,难保现在边境安宁。"
辽国,地处草原,百年来都为游民占领形成势力割据,直到几年前,皇帝以计策瞬袭夺下,边境纷争才算安稳下来。
"但是别说,我父亲曾经在宫宴上见过那位穆昭仪,据说长得可漂亮了!"
"有当年名冠京城的丽妃娘娘漂亮?"
"诶呦,草原那边的,是不一样的漂亮,据说那眉眼好看极了!"
赵承恩提笔续写那未完成的文章。
辽国人与中原人长相大相庭径,眉眼深邃,赵承恩想起那天昏暗房内,恩公那漂亮的眉眼,还有那块刺绣纹样新奇但布料陈旧的衣角。
想到那位数年前被斩杀的辽国王子。
手中玉佩质感温润。
他曾在游记中看到过的,书上说——
辽国,地域广阔,盛产美玉。
确实盛产美玉,是他这一生所见过的最美。
后来寒门贵子连中三元,满京街道摆放牡丹引路,一袭大红长袍的状元郎打马游街过,那张谪仙般的清俊容貌勾了不知多少姑娘的心,人人都在猜测这位状元郎会获封何种品阶。
却不想,名动京城的状元最终只得了翰林院的七品官职,一身青绿长袍站在文官队列,如松柏青竹,与那华贵红色官服分了楚河汉界。
赵承恩依照剧情的发展,在朝堂上与主战派的勋贵李家相争,每日下朝时他都注意着周围,却没发现穆鹤山的身影,只是偶尔会看见李家入宫为妃的嫡女穿着一身金线红装,站在长亭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