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四月底，张卓文在美国发来邮件，说是自己要结婚了。

女方是他在加州到内华达的班机上认识的一个白人女孩，从事生物科学的研究。来信附带了两张教堂的结婚照，那女生看上去比张卓文年轻一些，眼睛大大的，映着雏菊的颜色，脸盘圆圆的，长着一点雀斑。

卢文秋想到了两句俏皮话，正打算发给他，一下子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只好淡淡地写了几句祝福的话，他也很礼貌地回了信，邀请卢文秋来他的研究所看看。

这件事，卢文秋吃饭时告诉了香音。她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无论是夹菜还是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盘算了几天，她终于还是说了出口。

“秋君……”她握住了他的手，“要不……我们也结婚吧。”

这种情况，卢文秋早已预想过几十遍。但当真正听见她说出口的瞬间，还是慌了神。

“不用因为张卓文结了婚就……”

“不是这样的，我其实早就这么想了。”

“可是你还这么年轻，不该太早结婚的。”

卢文秋抚弄着她的长发，意图令自己不那么紧张。

“没关系的——只要秋君喜欢我，我也喜欢秋君，就足够了。”

“我的意思是，未来会怎样还没人能说清楚呢，万一你找到更好的人了呢？”

“不会的，”香音摇了摇头，“我之前就说过了，除了秋君以外，我不可能喜欢上别人了。”

卢文秋笑了，“可不要说得那么绝对嘛——”

“一定是这样的。”香音斩钉截铁地说道。

“嗯，那我问你，你做好反抗你母亲的准备了吗？”

“什么——”

“她一定不会支持我们的。我相信你明白这点。”

“嗯……”她低下头。

“如果她坚持她的立场，怎么办？如果她威胁说一定不能让我们结婚，那怎么办？我看你还是先想想这个问题，究竟要不要以她的意见为第一位。”

香音不再说话了。卢文秋见状叹了口气，引着她走进三楼的琴房。

“坐下吧。”他说道。

她于是坐在钢琴面前，卢文秋走到她的身后。

“你母亲不是不让你弹《海砂》吗？弹一遍。”

香音有点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什……什么？”

“弹一遍，《海砂》。”卢文秋重复道。

“这、这不行……我……”她浑身颤抖起来。

“弹吧，”他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如果连这都不敢违逆你母亲的意见，说什么结婚不结婚的呢。”

“可是……可是我……”

透明的泪滴点点落下，卢文秋抽了几张纸巾，替她擦拭干净。

“深呼吸。”他说道。

“哈——呼——”香音跟着做了三遍。

“轻松一点了吗？”

“嗯……”

“那就弹吧。”

她依旧犹犹豫豫的，直到卢文秋再次催促道：

“弹吧。不要再拖下去了。”

“嗯。”

《海砂》的第一个音符响起。

乐声自琴键飘到了空中，流转在卧室中央明亮的大灯上，在灯沿流连半晌，竟照着光线的方向，四散到整个房间之内。不经打磨的音符，婉然飘落，自然地吐露着心迹。乐章自轻柔到迅烈，又转回微风的轻柔。

这一章讲述的故事是，少年出海游历，却遭遇风浪，好不容易稳住小艇的方向，战胜卷袭而来的暴风，一切归于平静。

叮叮、叮叮、铛——

她再次淌出泪水，却顾不得擦拭，空气中飘逸着浓烈的感情。

这是短暂的第一乐章。

演奏切入了第二乐章，她的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卢文秋闭上眼，仿佛同样代入了那少年的视野。

风波滔滔，海浪在半空打着转。涡旋，鲜明的海啸。遮住了昏黑的天空。

波塞冬怒吼着，高举银质三叉戟，统治着空气。戟尖一点寒芒，引来天雷滚滚，万马齐喑。天色一瞬煞白，暴雨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