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秋君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呀……”

“算是我平时的一点爱好吧，因为我学历史，就对这些东西连带着感兴趣了。”

卢文秋暗叹，当时学这个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以后能在女孩子面前炫耀。如果想到的话，他就多旷几节近代史的课，然后翻翻自己那本音韵书了。

而且，如果不说打篮球的话，历来是绘画和写诗，或者至少是音乐让人最有魅力吧。他不会绘画，写诗也是三脚猫，对音乐更一窍不通。只是塞了一脑袋没什么用的历史知识，还有各种又无厘头又半吊子的常识一样的东西。

他不禁觉得有些可笑，早知道今天混成这样，就少学一点东西，多出去运动运动了，打篮球不会，但羽毛球至少还会打吧，其实他还会打一点乒乓球，平时再多跑跑步，也许他会和今天完全不同，更不至于落到这副境地了。

走下飞机已到了夜晚，炎热的风迎面吹来。

中井走在前头，他们在后头。在机场附近打了一辆出租车，送到预订的酒店。说来出租车也是中井打的，他的中文虽然夹着口音，也算学得很流利了。

自始至终，香音紧紧地握着卢文秋的手。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日本，真切踏上中国的土地时，尽管想到这是外婆的故乡，仍有些惊慌失措。只有秋君一直指引着她。

由于中井在场喋喋不休，他们一直没说什么话。中井像喝了酒似的，很是兴奋，盛赞首都机场设施完备，装潢美观，风格大气硬朗。听到几个本地人聊天，又说自己太喜欢京片子那玩世不恭的感觉，称赞北京不愧是首善之城。

上了车，又一直和司机唠嗑。北京的司机不愧是见多识广，陪着中井聊日本文化，说你们日本那古建筑确实保存得挺好，中井感叹说是，但那物哀侘寂的风格实在太闷了，真不如中国热情洋溢的感觉，又说日本经济就因为日本人目空一切而停滞十几年了，还是中国开放包容，万象更新的好。

“瞧这大路，”中井指了指外边，“多宽敞，日本就没这种四通八达的大路。”

那司机听了只是哈哈大笑，笑得又热情，又豪爽。

在机场已经时常能见到奥运会的宣传，进了四环，更加是一片橙红色的汪洋。路灯上、布告栏、商场的大屏幕，全是奥运会铺天盖地的广告，又挂满了方方正正的国旗。车上放起了《北京欢迎你》，司机操一口地道的北京话，说道，那外国来的客人呐，他就好这一首，好听，词儿也写得高明，北京人热情奔放的性格整个儿给衬出来了。

到了下榻的酒店已经很晚，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各自洗漱睡觉，卢文秋和香音在四环住了两天，中井住在他们下一层的单人间。

也许当真是因为回了祖国，卢文秋自觉精神一下子轻松许多。

在奥运会还没开始的几天，中井建议道，要不去爬长城吧。香音一听就很兴奋，也由不得卢文秋提什么意见。

他很后悔挑这个时间来爬长城，第一是假期本来就人山人海，加之奥运会又吸引来大批中外游客，闹哄哄地到处乱窜。而且夏天热得要命，整座八达岭长城火辣辣的，买来的冰棒都在滴水。卢文秋弄了一顶遮阳帽，头顶依然滚烫得生痛。

香音的心情仿佛并没有受到这些东西影响，那种景点周围的劣质纪念品，一经过，她就像个小女孩似的嚷嚷要买。卢文秋暂且容忍她的任性，因为他身处此间，其实也不可说不愉快。

晚上回到酒店，和她面对面躺在一起时，她忽然说：

“北京真好啊。”

他望着她恢复神采的双眼，一时竟遥遥地回想起十一年前，和兰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似乎也说过这种话。

不，不是“北京真好”，而是“我想去北京看看”。

他打个哈欠，转身向外，望向玻璃窗外边繁华到极致、光辉到极致的北京。他曾经的兰，是否见到了这样的风景呢。

呵，没有回答，四九城总是那么高傲。

迄今他的想法依然和十一年前那样，觉得“西安已经够了”，北京，或许本来就不是他该待的所在。

他站起来拉上窗帘，躺回床上时，香音已经眯着眼睛睡着了。她轻柔的、暧昧的呼吸声，让他忽地很想吻上那片鲜妍欲滴的唇。尽管他已经吻过很多遍了，每个小小的褶皱，每一处的软熟程度都已经很熟悉，但他依然像初见时那样激动。

他不想惊醒她，于是不曾下手，只是脉脉含情地凝视着。

第二天三个人去了天安门城楼，看了华表和人民英雄纪念碑。卢文秋自己是很震撼，但对两个日本人来说，察觉不到太多历史的回声，只感觉庄严肃穆，氛围比较紧张。他们托路人照了两张合照，自觉夏季是越来越热得可怕，就先在旁边找个馆子吃午饭。

中井来到这里，执意要尝尝北京烤鸭。

“我听说大酒楼商业化太严重，吃着还不如小餐馆的美味。”中井说。

“是有这么个说法。”卢文秋笑道。

话虽如此，作为初次来到北京的客人，如果说想尝试什么，当然是去大酒店更加保险，也更加省心。在出租车司机推荐下，他们到附近的四季民福吃了一顿，并不便宜，但由于是中井请客，卢文秋也乐得自在。

味道嘛，倒也不错，两个日本人是大快朵颐了（他们还学会了卷饼！），反而卢文秋自己吃不太惯。

回到酒店休息了一天，又去逛故宫。行走在堂皇的宫阁之间，卢文秋总是想起自己放弃的明清史。倘若当时他也走了这条“西线”，会怎么样？也许他三个月前就已回到国内，在北京、或是西安的某个地方上学，一切未必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中井和香音都对历史一无所知，好在两个人都会不少中文，无论是听讲解还是看景点说明都没什么障碍，况且每个景点都至少附有三语解说。当时文创还没有之后那么流行，但他们依然买来了印着紫禁城图案的扇子。

倘说京都的古建筑是典雅、曼妙的体现，那北京的古建筑就是气派、威严、宏大的象征。难以想象这片土地孕育了多少史诗，诞生了多少壮丽的故事。不过卢文秋闭上眼睛，不过又是徒然想起那个无心的选择而已。他刚进历史系就能把明清二十多个帝王庙号姓名年号生卒年和在位时间全背下来，怎么念了几年，如今倒去追逐阿伊努文化了呢。

下午还有一些时间，他们打的去了天坛。天坛倒是繁花似锦绿树成荫，漫步在茂密的林荫道中，难以想象骄阳之下还有这么一片苍翠的绿地。不过什么叫首善之城呢，首善之城就是随时准备出人意料，让人大开眼界的。它有这种能量，也无疑有这魄力。

卢文秋越发期待将要到来的盛宴了。

终于到了奥运会那天。

他们早早抵达了“鸟巢”，验票入场。各人买了一杯不便宜的可乐，小心翼翼地走进观众席，坐在靠中间的位置，四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所有人都闹闹哄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仿佛要经历人生中第一桩喜事。

卢文秋被这气氛感染，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内心很是激动，很是振奋，握紧了香音的手，全身心地感受当下的每一秒钟。

倒计时接着欢迎焰火，火花次第绽放，周围响起了高呼的赞叹声。

国歌铮然奏响，国旗高高升起、飘扬天空那一瞬，卢文秋抑制着泪水，若非如此，他下一秒就真要哭出来了。

这是一切人的荣耀，这是祖国的荣耀。

他依然满心期待着，期待他的祖国，能带给世界一次最盛大的演出。

真是让人心潮澎湃的时刻，悠扬的乐声环绕在四周。

在圣火点燃的一瞬，他紧紧搂抱着她。

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不如以后索性回国工作吧。别的什么都不需要了。

对，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