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要是香音在这儿就好了。他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不是牵着香音在家里人面前炫耀,这没意义;只是说,在这到处燃起鞭炮,遍地光火弥漫的当口,他有些孤独了。他呆呆望着他爹矮矮的坟茔。他爹一直说自己老了,原来不是假话呵。
跑远一些,避开满地的烟尘,仰首望向漫天的星星。在西安城里是难见的,唯有在这纯净的山野之中,得以一窥。
都在眨眼,都好像在欢迎他,又像在可怜他。
外人肯定会为此高兴吧,但卢文秋情愿待在西安。三年,不对,是从中学到现在十五年的大城市的生活,完完全全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西安、武汉、京都,三个城市一并浸染着他的内心。他对宜川,只有午夜梦回的追思。即使是身在宜川的现今,也矛盾性地追慕着那些大都会。想念西安、武汉的高楼大厦,京都、札幌飞驰的新干线。
他受够了苦日子,这不能怪他。
香音此刻在做什么呢?卢文秋凝望着穹顶。她和我眺望着同样的夜空吗?虽然晚了一个小时。她会否有同样的想法呢?
那些专属于十八岁的幼稚的观念,此刻涌进了卢文秋二十八岁的头脑。要是能回到十八岁的时候就好了,回到十八岁,再认识十八岁的香音。那人生就堪称圆满了。一切都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哪有这样的事情!他回到十八岁,一定变得更加幼稚,更加疯狂,也更加粗鲁,就是未经洗练的村娃子,只在城里糊涂着念了几年书,哪有讨人欢心的把式?
十八岁的他,和香音还不在一个世界之中。
所幸上天使我生早了九年呵。
卢文秋是年初六离开宜川的,在西安住了一晚上,就乘飞机回到京都。接下来又要藉着放假的闲暇,继续打工。
此时是2007年2月27日。
2/28水曜日晴
又写满了一页。这个厚重的本子,如今正式翻过了一半,抵达了中间的分隔页。
其实应该从第一页写起的,毕竟扉页还有几页空白,但我不打算再填上了——太混乱了,也不好。或许以后会做一个目录?以后再说吧。
虽然用着《复活》的封面,我想了几天,还是该给这个本子起个名,只是我还不知该叫什么。希望将来可以和她一起决定。
实话说这个本子还能用多久呢。我看也就一年,最多两年。到时又要买个新本子了。它太漂亮,让我预期擡得很高,即使有时想买几个本子备用,在网上看了一通,也难找到称心如意的。但多备几个本子总是好事。其实该亲自去找找看的,但因为懒惰,只是停留在嘴上功夫,迟迟没有动身。事到如今,不得不去书店了。终究还是得去。明天吧。可能我该把这些内容保存下来,现在不是很流行数字化吗,明天吧。
今天是二零零七年的二月二十八日。今年是平年,所以二十八日便是最后一天。用这天来作为这上半部分的收束,同时作为我修士生涯的收束,也不错。
说起来第一篇是二零零五年四月十三日,到今天已接近两年了。约略数了数,也有四百多篇了。写下“4/13”的时候,我是否预计到今天的发展呢?印象中不曾预想过,当时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不甚清楚未来要干什么。
正如我眺望两年后、五年后甚至十年后的未来,依旧是不甚清楚。人生啊,就是将不清楚的东西慢慢探明,将纸上的空白慢慢填满而已。
而且又是不断失去,不断获得的过程。这是我爹说过的话。遗憾的是,我爹对我讲这种大道理太少了,我知道他懂得很多,但太少了。
我有些怨恨那个算命先生。一切的一切,都是算那一卦造成的。不过,虽然我学历史,但也信一些超自然的东西。的确以前我身体不好,而且我一回宜川,爹娘身体就不舒服,要么就是大哥或者二哥工伤,要么就是养的牛羊鸡鸭死了。我一回去,就发生稀奇古怪的事情。我有时候不得不信那一套。
幸好日本人的名字不用管五行,否则如果测出相违的命数,真不知道我有没有掷碎宿命的勇气。万幸万幸。
眼下还有一半的光阴呢,面对纸上纯然的空白,用当下的时间,一点点去填上吧。
我希望香音能和我一起填满,这是我这一秒唯一的愿望。
其实这本《复活》,如卢文秋所说,到这里已经过了一半之多,翻看前面厚厚的部分,心有感触。编者是四月份得到此书,正式开始转录是在七月,断断续续花了一年多,到了今年的八月份才做到这里。然而编者已经从中文系的大学生,变成见习的驻外记者了。
在此过程中,编者已来了两次日本,到了立同大学,奔走于东京和京都两个城市,到处寻访,为此而两三天没怎么合过眼了。
那么执着于此,竭力去找出卢文秋和香音的现状,全基于一个不变的信念:事情开始了,就该有一个结局。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我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编者知道,事情不是一帆风顺地进行下去的,也不可能如卢文秋所想般,风平浪静地解决所有问题。但无论如何需要有一个结局。为了探知这个结局,编者在报名驻地的时候选了日本,专门来到了京都。借着工作时间以外的闲暇,编者一次又一次翻看着《复活》,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
在继续抄录余下的部分之前,介绍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山上教授年纪很大了,还能工作,但是身体也每况愈下,总是待在家,整理年轻时的有关研究。他儿子名叫山上嘉隆,年约五十岁,也是立大的教授,但他专攻软件工程,想来和他父亲的工作没太大关系。
编者本来要拜访山上教授的,已经预约好时间,结果到那天他突然有个学术会议,就只好改期。怎知到了改定的日期,又另外安排了出差。编者只好暂且搁置这个计划,又过了半个月才去拜访他。
山上教授拄着拐杖,头发已全白了,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耷拉着。他的眼睛浑浊成灰色,时刻审视着我。
编者对山上嘉隆说,这事与卢文秋有关,麻烦您引见一下。后来,教授便同意在这天工作之后,给予我半小时时间,聊一聊卢文秋的事情。
于是,编者在晚上九点半登门拜访,在教授下榻的酒店。山上嘉隆在一旁听着,手边的桌上摆着几瓶药片,后来聊得激动的时候,就打断我们,喂教授吃了两次药。
虽说原定半小时,山上教授滔滔不绝,聊了一小时有余。
“那可怜的家伙!我压根就不想提他了……”他是这么开头的。
山上教授的叙述,全数融入了此后的内容之中。
卢文秋在日记中做得最糟糕的事情,是没写好星砂的方位。
最接近的一次,他这么写道:
“虽然我确信写下来是好的,但是我自信能记住。而且永远不会忘记。”
我天,他记住有什么用啊,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也只是找不着,然而比找不着更坏的是找错地方。“星砂”和“hoshinosuna”,分得清的日本人可是凤毛麟角。
编者在东京的街道徘徊了一阵,找到的尽是“hoshinosuna”,而没有叫“星砂”的,加之根本不知道这店还在不在,就陷入一种不明所以的彷徨。
编者只好先放弃这个选项,重新搜索在京都时收集的信息。
关西音大。
中岛香音是弹钢琴的,那么在钢琴表演系,应该能找到她的名字。
可是太久远了啊,就按照四年制来说,她应该是2011年毕业,先不管是否再深造,名字都会在毕业档案之中。只怕按照日本凡事慢半拍的官僚式行事风格,保不齐到那个时候仍旧没有录入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