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围绕着元哲的离去,中岛一家都沉浸在黯淡的氛围中。
绚子一天都无暇和香音说话,她已为弟弟伤透了心。香音的父亲一味惦记着星砂,当天晚上就回了东京。此后,香音和村上的亲族待在一起,叫不上名字的远房亲戚,总是对她的私事问东问西。
尽管她也为舅舅的过世而悲伤,但她想,这毕竟只是她与舅舅之间的感情,与其他人没有关系。况且,慢慢啮食这种悲伤,也不只是在京都才能如此。这里人一多就显得嘈杂,更是打破了已有的寂静。
“真是烦透了……”她对卢文秋说。
“是呀,这种环境真叫人不舒服。”他体会着她的心情。
香音问绚子,我们什么时候回东京。
“你很赶时间吗?”绚子冷冷地问她。
“不、不是,妈妈……”
香音被吓了一跳,她许久没见过她母亲这样凄惨的神色了,像是积霜的枯叶。
她说,她们至少要待到第四天,等到一切流程都结束了,再回去。
“您看,这里什么都没有,书也没带来,钢琴也不在身边……”香音在电话中说道。
不要“鲁莽”。卢文秋写道,不要执着,也不能冲动。
但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失掉。他可不会输在“盲信”这一条。
对话中,他得知了香音下榻的酒店。
“我去找你。”他只是简短地发了一句。
被拒绝了怎么办呢?
他妈的,懦夫才会担心这种问题。
卢文秋书桌都没收拾,挎包一背,乘上车就去找她了。
她对他说,太远的话就不必过来了吧。
但他解释道,我刚好路过这附近,还是见一面为好。
她于是在酒店旁边的咖啡厅,等待着他。等到他汗流浃背地抵达时,她的咖啡刚到。
她穿一条深色的礼裙,化了淡妆,手腕戴了一串粉红的珠子。
卢文秋放下包,看了那氤氲的咖啡一眼,笑道:“看来我也没迟到嘛。”
他唤服务员来,点了一杯。香音只是微微笑着,显出了两颊的酒窝。她的长发遮住了助听器,让那块深蓝色的匣子不致太过显眼。
他这时才留神看她,那素静的面容,恬淡的神色,眼中飘忽不定的流光,在他心中激起深深的涟漪。
更别提那双紧张不安的高跟鞋,包裹着无瑕的素足,脚趾甲闪烁着温润的光彩。
他和她聊起了她的舅舅,表达了两句不咸不淡的哀思,一来害怕她沉浸在哀伤中太久,二来他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斯人已殁,韶光难得,无谓把话题停在逝者身上。他知道急急地转换对话过于失礼,就借着她的话头,漫不经心地聊到别处去。
几个月来培育了可观的感情,所以聊起来不甚费力。卢文秋自觉比八月见面时轻巧得多,也游刃有余得多。
明里暗里透露一下自己的信息,吹牛也好,尽可能夸张一些。这是他平时就在做的,这时见面更要尽量表现——但是不能说些她听不懂的东西,总该尽可能照顾她的感受。
反正他本来就有很多东西可吹嘘的。他虽然不能读出菜单上的法语,但可以告诉她,咖啡豆是江户时代自长崎传入日本的,但那时茶文化的日本人喝不惯,要到一百多年以后的19世纪,在荷兰的大力宣传之下,咖啡才渐渐畅销。
还有卡布奇诺的名字。这名是从意大利语来的,因为卡布奇诺的颜色酷肖意大利“喀卜钦”修道士的衣色,故得其名。
若无其事地抛出几颗星星,兴许会让她好奇他心中的宇宙。
“谢谢您。”她忽然说。
“怎么?”
“要是您没来的话,我还得陪母亲应付那群亲戚呢。我找借口说有同学要来,才好不容易脱身。”
“唉,人一多总是这样嘛,确实没办法——别去管他们了。”
“嗯。”
“还有时间的话,去坐会摩天轮吧?”他提议,“再讲讲你舅舅的事情。”
咖啡厅距离主题公园只有一两千米的距离。
“……嗯。”
话虽如此,据说人的灵魂重21克,但对于聊得忘乎所以的他们来说,恐怕并没有容下21克的空间。直到不远的游乐园,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说她学校发生的轶事。
“就是那个学习委员,之前跟您说的,那个胖子嘛,他平时一天都不会说一句话,也不理人,别人问他什么,他瞥他一眼,然后点头摇头来回应。然后您知道吗,他上周四一口气说了十五句话!有人在旁边记下来了。我们一直以为他是“间歇性哑巴”……”
“这么有意思吗?十五句?”卢文秋附和着。
“对!其实是当时……”
……
摩天轮在空中转了一圈,她仍不满意,于是又坐了一圈。
在天上,如果早一个月,原本能望见京都街道上盛开的红叶,但这时入了冬,天已经黑下来了,他和她在附近的商业街转了一圈,耐心地陪她逛了各样的商店,又藉着点点月光,送她回到酒店楼下,目送她上楼,自己回到学校。
“什么时候会有第二次呢……”他写道。
答案是后天:他又接到她抱怨无趣的消息,而且希望能在回东京之前,再与他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