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终章
二〇〇三年初春,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季节,在sars大肆蔓延全国,平城全面锁城前夕,茉莉踏上了新的旅途。
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茉莉终究没有等来戴远知,却委托黄占磬送来了一封信,嘱托她上了飞机再拆。
他派黄占磬前来,已经说明了问题,是他没法来,也不能来。她知道他不会再来,她是等不到他了。和他们之前约定好的一样,不是他狠心,而是既然决定分开,就不必再因送别而心生不舍和牵挂。
“好。”茉莉接过信,对黄占磬点头致意,没再说别的话。
那天是黄占磬将她送上飞机的,转身进入安检前,黄占磬终于忍不住叫住她:“黄小姐有没有话让我带给戴先生?”
茉莉朝他浅浅弯了弯唇,请黄占磬务必帮她照顾好戴远知,他工作太忙,要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黄占磬眼眶湿润了,他低头抿了抿唇,点头答应:“您不说我也会的。”
茉莉擡起头,最后望向机场里如潮涌动的人流,对黄占磬挥别:“走了。”
从安检出来,茉莉拎起包,踏着高跟鞋,脚步轻盈地进入机场通道。
她脚上的这双高跟鞋还是很早之前戴远知送她的那双,她当时从他车上随手拎的,她的东西想来用的珍惜,到现在也不曾穿坏。
飞机驶离平城,两万英尺的高空之上,茉莉打开了信笺。
白色信封上用钢笔写着竖排的瘦金字体:茉莉亲启。
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素净的信纸,黑色字体线条流畅,笔锋霸道锐利,只有两个字:珍重。
再无他话。
茉莉将信纸重新折叠好,放回信封的时候,从里面掉落出来一朵被压扁了的红色干枯的曼珠沙华。
“为什么要叫赤华?”那天晚上,她终于问出来这个问题。
他说那是自己胡诌的,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院落里,种着几株石蒜花。
红色石蒜花,又叫彼岸花,最有名的是曼珠沙华这个别称。
冬天不落叶,夏天落叶休眠,花和叶永不能见面,被称为是最无情无义的花。
佛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定因果,缘注定生死。”
像是从一开始就在冥冥之间注定好了这个结局。
那夜,戴远知第一次问她:茉莉的花语是什么?
茉莉告诉他,白色茉莉花是思念的寄托,它是世间最长情的花,清新,洁白,单纯,美丽,代表着爱情和友情,莫失莫离是它的花语。
“戴远知,我想对你说的话都藏在茉莉的花语里了。”
茉莉的眼眶湿润了,硕大的泪珠落在信纸上,氤氲模糊了他的字迹。
从子梅垭口回来的当晚,附近没有酒店和像样的宾馆,不得以,他们在当地村民家里凑合了一晚。
夜晚突然下起雨来,在那个潮湿的夜晚,在一个雪山脚下的小小村落里,度过了她和戴远知最后一夜,难忘的一夜。
谁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小床吱嘎作响,墙体渗透着水珠,她闻到空气中咸湿的海潮味,听到雪花落在连绵起伏的雪峰之上。晨曦的薄光打散云层,穿透没有任何遮蔽的窗户,离别的钟声越来越近,敲响他们的心门。
戴远知掐着她的细软的腰肢,汗珠从脸颊落到胸膛,最后淌在胜雪的肌肤上,深邃漆黑的眼眸无限深情的,自上而下凝望着她,像是要将她彼时的模样牢牢地刻在脑海中。
在渐而加快的匀律中,他俯身,与她鼻息相抵,声线带着抵死缠绵的压抑,对她说道:“我要你记得我,不许忘了我。”
人这一辈子,只要感受过一次被爱,有人疼你入骨,顷尽所能的去爱你,你将忘不掉那样炙烈的爱意,这辈子都忘不掉了,以后他将成为你未来遇到的所有的爱人的范本,也许你会遇到很多与他相似的爱人,却无一人会是他。
那人炙热霸道,至真至烈的爱意,茉莉又如何能忘得掉?
而现在,她只祝愿他岁岁平安,健康如意,长命百岁,往后余生顺遂无虞。
*
茉莉走后,戴远知独自一人住在中央别墅,他们以前住过的房子里。
她的东西很多都没有带走,充斥在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里,仿佛她不曾离开过。
戴远知越来越忙,应酬也变得越来越频繁,酒喝得也越来越多,经常早上出门,到后半夜才回。茉莉走后,他很不喜欢回家,不,应该不能称之为家,只是一个住处,一栋冰冷的房子,仅此而已。常常一闭上眼就浮现出她的模样,和她轻松悦耳的嗓音,带着点儿不自知的骄纵,喊他“戴远知”。
那天夜里,戴远知披着一身星光酩酊大醉回来,倒头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间看到她趴在他怀里,叫道:“戴远知,别睡了,起来看日出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满室的空旷寂静,哪儿有什么人。视线不经意地移到茶几上,那本她看了一半的《浮生六记》还躺在那里,保持着她走前的模样。
戴远知伸手将书捞过来,随手翻看。还记得那天也是在这里,她枕在他膝上,就着窗外满目的白雪飘飞,向他介绍着书中的内容。轻软的嗓音似乎还在耳边。
那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的走向,可内心不肯接受,仍带着侥幸和逃避的心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但他的生活仿佛因她的离开陷入了死寂,原来早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她已经侵入了他的生活,带来这样大的影响。
《浮生六记》戴远知只翻看了几页,便无法再继续下去。沈复和爱妻芸的恩爱和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刺疼了他的心。戴远知忽然深刻体会到了后来的沈复,在经历了丧妻和丧子的双重打击之下,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写下这本书时的心情,是何等的悲凉和剐心。
而他也在这时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渴望能和茉莉过上书中所描写的生活,平淡却幸福的生活,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多么遥远和奢侈的一件事。
听闻消息,宁储第一时间赶来看他。似乎还是不肯相信,在戴远知家里的客厅沙发上,宁储大咧咧翘着一双二郎腿,神气活现的说道:“你还真舍得放那朵小茉莉走了啊,我还以为你准备拴着人小姑娘一辈子呢。”
看这架势,也不知道是来取笑他还是来泼冷水的,戴远知懒得理会。
宁储也习惯了,自顾自道:“我听黄助理说,你最近很颓废,茉莉临走前可是再三叮嘱过他要照顾好你,你这样黄助压力会很大啊,你可别学我啊。”
戴远知懒散瞥向他:“学你什么?”
“失恋啊失恋!宁储痛苦地叫道。
戴远知冷笑了下:“我和你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