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谗言
因着这桩风波,五阿哥从原本籍籍无名的小透明一跃而成众兄弟间的红人,不但收获了万岁爷的嘉许,连诸位阿哥也不得不自愿或被自愿地表示诚意。
虽只是额头上磕破了点皮,康熙依旧让老五好好卧床修养,又命内务府送去数不尽的好药,什么人参养荣丸、天王补心丹、紫金锭、八珍丸,不胜枚举,还吩咐太医每日到乾清宫汇报病况,不得违误。
母以子贵,宜妃这阵子自是圣眷隆重,再想不到人过中年还能有这番奇遇,虽说老五的资质注定没法在争储中脱颖而出,可若能得万岁爷怜惜,在朝中谋个差事,强胜于吃闲饭的。老九看着倒是聪明,可忒心窄,又不爱走正道,注定难成大事,将来少不得依附别人。宜妃心里一时喜一时愁,比起惠妃德妃,她只赢在生子数量,品质却不能比,但若跟如今受老三连累的荣妃比起来,她却又好过多了,当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宫里最会见风使舵,见五贝勒府得意,便紧赶着过去溜须拍马,唯恐误了时辰。福晋这厢也受命前去探视,为了云莺的事,她虽跟四爷颇有龃龉,对外仍得保持一致。只是看到四阿哥脸上稀薄而平整的笑意,她知道两人终究回不去了。
五阿哥府上气象一新,家主受了伤,仆人们反倒个个神采奕奕,连五福晋他他拉氏都一改平日惫懒模样,里里外外忙进忙出,把宫女太监们指使得团团转。她自己又抱着一盆五阿哥换下的脏衣服,要拿到廊下清洗。
四福晋走上前,含笑道:“这些事让下人来就行,何必亲自动手?”
她记得这位弟妹素日最好洁的,连汗酸气都忍不得,更别提那上头满是血迹和脓液。
五福晋掩口道:“瞧嫂嫂说的,他都卧床养病了,我不照顾谁照顾?”
以前是嫌弃胤祺无能,在朝中没多大出息,万岁爷跟前又说不上话,如今这不是时移世易了么?要说起宠妾灭妻,家世好的那个云华自作自受已然失宠,刘佳氏虽然多子,又偏偏是汉人,威胁不到她福晋的位置去,加之五福晋年前提拔了身边一个颇有颜色的侍女白氏,把她赐给五阿哥为侍妾,如今已经怀上珠胎,不日就要临盆了,若是个皇孙,自然该记到她名下。五福晋只觉神清气爽,她反而后悔从前为何那般固执,早些走这步棋不就好了?
好在现下也还不晚,趁五阿哥病中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她当然要设法将自家男人笼络过来,不然难道便宜那些贱人么?
说完便端着汤药进屋去了。
四福晋不禁默然,人人的日子都越过越好,可怎么她越过越差呢?
正沉思时,一个眼生的侍婢轻轻过来向她施礼,“四福晋不知是否得空?我家主子有请。”
苏媪嗤道:“你家主子是谁?”
五贝勒虽然上了请封刘佳氏为侧福晋的折子,可毕竟未得皇帝首肯,福晋很犯不着自降身份去见一个格格。
侍女仓皇摇头,“不是刘格格,是瓜尔佳主子。”
一个失宠的贱妾就更没必要了,苏媪啐道:“回去罢!什么人都敢来叨扰。”
福晋却记起这位仿佛是云莺堂姊,思量刹那,对那侍女点头,“带我过去瞧瞧。”
苏媪悄声道:“您理她做什么?左不过是想献媚邀宠呗。”
西苑那位真是狡猾,自己不来看,偏会给福晋寻麻烦,那是她娘家人又不是福晋家的!
福晋也如此想,可她直觉云华找她应该有事。
比起去年弘昐生辰礼时所见的模样,如今的云华完全变了个人般,面目憔悴,形容消瘦,跟家里的那位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福晋也难免唏嘘,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找我有何事?”
以为是要她帮忙传话的,她虽不知姊妹间有何罅隙,看起来似乎不甚和睦,这都大半年了也没走动。
云华慢理云鬓,浅笑道:“我那好妹子听说生了位阿哥,真是喜事一桩,可惜我没能前去道贺。”
不知所云。福晋顶厌烦这些拐弯抹角的人,“若无旁的事,我先回去了。”
云华却将她按着,又吩咐侍女倒茶来,显然是要把耳目支开方便说话,她一双水眸眼波流转,“听太医所说,侧福晋本应四月底五月初才发动,怎的提前了大半个月,您不觉得奇怪吗?”
福晋淡淡道:“头胎生产,一时紧张也是有的。”
她怀弘晖就只怀了七个多月,但稳婆说幸亏是早产,若真拖到足月,以她的身子必定承受不住,对此福晋也不意外。
云华意味深长道:“可云莺向来被四贝勒精心照拂着,又得太医院派下御医每日请平安脉,若真有何异常,该早早发现才是。”
福晋重新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眼前这个女人,浸淫宫廷数载,她当然听得出什么是好赖话,这个瓜尔佳氏可不像关心妹妹,反而是变相抹黑。
但福晋最不喜九曲心肠,更不想掺和瓜尔佳府的内斗,她遽然起身,“无论如何,侧福晋已经平安生产,这些话休得再提。”
看她转身要走,云华不禁慌了手脚,原以为能从容地谈谈条件,哪知对面软硬不吃,事到如今,她只好暴露最后的底牌,“我曾亲眼看见云莺身边的嬷嬷去保和堂抓了副催产药。”
福晋顿了顿,但并未回头。
云华乘胜追击,“您细想想,她为何早不生产晚不生产,偏挑在四贝勒出门的时候?想给谁添堵,不是一目了然么?”
俨然幸灾乐祸的口吻。
福晋懒得睬她,只匆匆向五弟妹告了别,便坐上马车回府。五福晋本来还想留她用饭,可见她行色匆匆,只得罢了,猜想四嫂是羡慕嫉妒恨——谁叫四贝勒傻乎乎跑去骂三阿哥,长幼有序,人家是他骂得起的吗?还是她家五爷聪明,丁点苦肉计就把阖宫给折服了,五福晋想起来,不禁心旷神怡。
苏媪见主子脸色难看,知道那番话还是入了她心底,因劝道:“您别把这些糊涂人的话放心上,当耳旁风就是了。”
这瓜尔佳氏素日就是个倒三不着两的人,以前就敢假孕争宠,还去陷害刘佳氏,闹出种种风波,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怕是唯恐天下不乱。
福晋沉沉叹了口气,“空穴来风必有因,倒也未必是谎话。”
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当日虽是她亲自将赵嬷嬷扭送进宫的,但永和宫跟慎刑司两处嘴都紧,外人怎么会知道?
若这云华所言属实,里头的关窍就不得不琢磨了。偏就是这么巧,四阿哥去了江南,她又回了娘家,赵嬷嬷鬼迷心窍扣住太医,起因还是李氏给弘晖下药——李氏又怎能将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她记得那阵子因为二格格缘故,李氏跟云莺倒颇要好的。
这事不能细想,细想处处是疑点,可无论如何,最终赢家都是西苑那位,李氏已经被幽禁,再也没法争宠,而她也因为赵嬷嬷被四爷嫌恶,如今夫妻间相敬如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难道连她都是蛛网中的猎物么?
苏媪感到不可思议,“话虽如此,侧福晋怎么敢拿皇嗣冒险?”
是啊,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子嗣才是最大的保障,可弘曜不是全须全尾生下来了么?可见云莺这局赌赢了。
福晋缓缓抚摸坐榻上柔弱的玄狐皮毛,一颗心难免重重沉下。只怪自己糊涂,没能早早看穿西苑那位的真面目,还以为她就是个傻的,却不想真正的蠢人哪能在这深宅大院毫发无损,还得贝勒爷万般钟爱。
她才是那个被摆布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