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叵测
弘晖送回来时神情就有些不对,脸孔发白,连走路都踉踉跄跄的,还是两三个侍女一路搀着才不至于跌倒——自然是李氏派的人,俱在那偷笑,显是讥讽大阿哥这样孱弱,还不如傻儿活泼健壮呢。
福晋沉着脸,也无暇同她们置气,赶紧让人取冷哮丸来,再煎一副定喘汤,这事儿身边人早已轻车熟路,不消吩咐便知该如何料理,众人形色匆匆,如临大敌,自然也知晓今晚之事不能对外透露半分。
服了两剂丸药,弘晖气色才好转些,惭愧道:“孩儿不孝,让额娘受累了。”
福晋的眼泪几乎落下,用力憋回到眶中去,只轻轻转过头。焉知不是她素日操劳太过,怀着身孕还一味使心用计,以致弘晖胎里酿下症候,说到底,是她对不住他。
苏媪则是咦道:“小主子素日虽疏于锻炼,也不至于跑两步便晕倒,今儿是怎么了?”
此话一出,福晋顿时凝神,皱眉道:“你方才往东院去,可觉着有何不对?”
弘晖摇头,“二弟待我很好,只他那衣裳不知熏的什么香,闻着着实难受,没一会儿就胸闷气短起来。”
果然是李氏捣的鬼!福晋心里犹如惊涛骇浪,连弘晖她都瞒得一丝不露,只以为是自个儿体弱的缘故,李氏又从何处得知?
苏媪讪讪道:“幸好有惊无险。”
福晋冷声:“她哪里敢真叫弘晖出事,不过打草惊蛇罢了。”
哮症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症候,却难以根治、往往伴随终身,但对富贵人家而言,只要注意吃药、保养得宜,想来无甚大碍。只是四爷子嗣虽然稀少,起初有个岁数差不多的弘昐,现又有个聪敏伶俐的弘曜,福晋如何能不防备?她知道四爷素性求全,万一哪日动了以庶代嫡的念头,她们母子又该如何自处?
苏媪忧心忡忡,“纸包不住火,万一哪天叫人给捅出去了,贝勒爷恐怕会雷霆大怒。”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何况李格格的嘴又敞,谁知道她哪天会一个“不小心”呢?
福晋冷笑,“李氏鬼蜮心肠,可她也知道分寸。”
这事闹穿了有什么好处?即便弘晖因此失了地位,难道凭个傻子就能取而代之了?不过白白让西苑捡便宜!
福晋认准了李氏是想胁迫自己,可李氏似乎忽略了一条,她乌拉那拉氏才是四爷原配发妻,这府里永远我是大你是小,妄图和她讨价还价,简直做梦!
隔天福晋就传话让李氏母子前来请安。
李氏等了半夜没见消息,暗想莫非自己放的花粉量太少了?再知道就该塞个十足十才对,都怪一时心慈手软。
正懊恼时,福晋那头却来人,李氏心里难免七上八下,虽然也猜着东窗事发,可没有证据,福晋能怎么着?傻子是不会解释的,何况那香包早就被她烧毁了。
甫一入门,李氏才陪着笑脸款款拜倒,便有一盏滚烫的茶水飞向面门,烫的她几欲尖声大叫。
亏她闪避的快,否则整条裙子都糟蹋了,李氏难免有些着恼,“姐姐这是怎么了,有气往我身上撒?”
福晋冷冷道:“我问你,这些日子为何没来侍疾?”
竟是为这桩?李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然没说云莺不来她也不来,人家可是侧福晋!只好陪笑道:“我以为姐姐雅好清静,姐姐也知道,我这人最是粗手笨脚的……”
福晋脸色沉沉如霜,“为妾室者不能为夫君解颐,此其罪一;不能服侍主母安好,此其罪二;不能照顾子女周全,此其罪三。李氏,桩桩件件你可服气?”
李氏当然无言以对,可光脚不怕穿鞋的,以为她会害怕恫吓?福晋之所以这样恼火,无非识破她对弘晖做的手脚,若有证据,只怕早就到四爷跟前出首去了,何况,福晋恐怕并不愿让四爷知道这一残酷的真相罢……
如此也好,她并不忌讳做笔交易,前提是以较优厚的价码。
直至苏媪捧着一根二指粗的荆条来,李氏的笑容方冻在脸上,她意识到福晋这是动真格的!主母教训妾室自是天经地义,即便对面借题发挥,她也无话可说。
但李氏好歹也是娇生惯养,哪里忍受得这般苦楚?一急便口不择言,“乌拉那拉氏,你怎可滥用私刑?”
福晋慢条斯理道:“我不过尽我的职责,你有何委屈,回头对着贝勒爷诉说吧。”
明摆着欺她无宠。
李氏紧咬牙关,任凭那厚重的藤条一遍又一遍抽在背上,愣是一个字都不肯求饶,只看到一旁懵懵懂懂甚至咧着嘴开怀大笑的弘昐时,心里不自禁地掠过一丝隐痛——难怪福晋让她将弘昐带来,便是要亲眼看她受辱,弘昐根本不知责罚为何物,自然也不懂得为她求情。
好一招诛心手腕!
待二十鞭打完,李氏背上已然鲜血淋漓,却还强撑着起身谢恩。
福晋面无表情,“这是教你做人的本分,不干己事不张口,在这栋宅院里,谨言慎行才是谋生之道。”
李氏低低俯首,“是,妾身明白了。”
弘昐此时才发觉她状况不对,担忧地上前拉起她衣袖,“额娘。”
李氏握紧儿子的手,忍了又忍,总算没当场落泪,只平静屈身告退。
一股恨意绵绵漫上心头——以为如此便能将她吓住?福晋是太瞧得起自己还是太瞧不起她?
原本她不想做得太绝,可是如今……李氏微微瞬目,唇边露出一缕诡异又凄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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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公主的事到底还是捅到御前去了,四阿哥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趁着康熙心情不错,用最平实不加修饰的口吻娓娓讲述了妹妹与妹婿之间恩怨。
一旁等着回话的佟国维满头大汗,四阿哥并没有夸大其词,可还不如夸张点呢,这么平铺直叙,一听就真得不能再真了。
皇帝果然勃然大怒,“舜安颜呢?”
佟国维便说还在家养病,着重夸张了一番舜安颜的伤势,又涕泗横流道:“都怪老朽无能,养出这等不肖子孙,还望万岁爷降罪!”
皇帝就疑心是四阿哥动的手,四阿哥也不辩白,只温声将佟国维搀起:“老大人何必自责?您府里也不乏杰出之辈,隆科多不正是个表率?”
佟国维一噎,夸谁不好偏夸隆科多,谁不知道他跟李四儿闹得满城风雨,这下竟真成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康熙无疑亦想起这茬,脸色往下一沉,“好个承恩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