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互惠
德妃这样重脸面的人,闹出这等丑事,焉能不勃然大怒,立刻把福晋和云莺叫进宫来质问——云莺的粥棚虽没出事,可谁叫她也是四贝勒府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少不得陪着受顿训斥。
幸好她只是当陪衬的,德妃怒火尽冲着福晋去了,只管安闲在一旁喝茶便好。
太子妃上无婆母管束,康熙身为公公也不能主动训斥儿媳妇,于是太子妃一早便上了请罪折子,痛陈几过,表示会一力承担责任。她很怀疑里头少不得四妃手笔,否则怎那么巧在她粥棚里打架斗殴起来,然,时运不济也罢,被人栽赃陷害也罢,太子妃也只能认了,此前她被康熙授令管理六宫事务,如今只好大方地交出来,表示自己行的端做得正,甘愿认错,也顺便把太子给摘干净了。
可她却没放过四贝勒府,折子里无巧不巧地提了句跟四福晋学的,这下,四福晋可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其实她设的粥棚远在城郊,人流并不密集,就为了避免跟太子妃打擂台,那日虽也有些事故,也不过折了几只胳膊,远不能跟人命官司相比。可太子妃这么一来,等于把她给拖下水。
四福晋心中恨急,面上也只能愈发谦卑,更不能指责长嫂不是——人家日后可是皇后娘娘。
只能陪笑道:“儿臣一时糊涂,怜惜那些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才想着好歹让他们吃顿饱饭,多挨些日子,不曾想酿出这等事来……”
现在她仍不晓得自己错在何处,行善积德倒成坏事了?至于那些没灾没病的也去领救济粮,还为此大打出手,在她更是匪夷所思,可见世风日下,连天子脚下也尽是些品德低劣之人。
真是孺子不可教,德妃失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儿媳妇,以前虽觉得她固执偏狭了些,大体上还不出错,如今瞧着,却连基本的悟性都没有。
她也懒得废话,只摆摆手,就见挽月笑盈盈地捧上一盅茶来,“福晋这话可谓何不食肉糜,须知饥民们一路过来,餐风露宿,腹中早就空空如也,哪里辨得米面好坏,福晋纵使弄上好的精米白面过去,也是食不知味。且人心皆无足厌,寻常百姓尚且不能顿顿细粮,瞥见这等便宜,哪有不去争抢的,倒不如糙米实惠,也更能济得贫窘,福晋到底在深宅大院呆的久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
德妃显然借这个奴仆来敲打她,福晋被激得面红耳赤,也只能起身三拜,“是,儿臣知错。”
也幸好她这厢捅了点篓子,那厢云莺却办得有条不紊,功过相抵,德妃才没有太过责难。
思及此处,福晋对云莺态度便有些冷淡,语气不善道:“妹妹明知道后果,怎么不来提个醒儿?我也不至于一时糊涂。”
或者至少该通个气,买同样的米面,她倒是自作主张分了彼此——浑忘了两院从以前便是泾渭分明。
云莺心说你这种刚愎自用的脾气,谁敢揪您的不是?没准还得收顿排揎,自讨没趣。
便抿了口茶,含笑道:“姐姐抬举我了,我不过为省点银子,哪里想得了许多呢?”
福晋仍有些不平,在她看来云莺故意挖坑给自己挑,就因为她抢走弘曜?
还欲对质,德妃淡淡道:“行了,你是府里当家人,凡事都该想在前头,还得旁人提点?若侧福晋当真如此,只怕你该嫌她越俎代庖了。”
福晋连声不敢,到底收敛了情绪,变得恭恭敬敬起来。
幸好德妃没开口把她管家权收回,那才真真叫丢脸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福晋纵使焦头烂额仍得她来善后,那些个踩踏受伤的平民得拿出银子好好安抚,赠医施药加以抚慰,以免他们告到顺天府去——都是些亡命之徒,逼急了什么事干不出来?
私房钱花了不少,还落下这么个烂摊子,福晋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媪攥着福晋的手,悄悄道:“不如,先暂且挪用一下公账……”
四爷库房里就有不少财宝,偷偷变卖几样就够使了,反正贝勒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等手里宽绰些再赎出便是。
福晋断然否决,“不可。”
她身为主母更得以身作则,若连她手里都不干净,日后岂非上行下效,个个都学着浑水摸鱼起来?
苏媪嗫喏道:“如此,便只好请老大人设法。”
可乌拉那拉本就不算门楣显赫,子弟们又都是些庸才禄蠹,每常出的多进的少,娘家尚且为生计发愁,怎么好去打秋风?
何况这么一来,便都知晓她日子不如意了。
福晋思量片刻,让人把她压箱底的那套翠玉头面找来,苏媪惊道:“那可是您身边最值钱的物事了。”
福晋出嫁正赶上那拉府最鼎盛的时候,且是名正言顺指为皇子嫡妻,故而东拼西凑得这一份丰厚陪嫁,哪怕算不得十里红妆,也着实沉甸甸的喜人。
自从她生母过世后,更成了留给她的唯一念想,若非必要,福晋断不愿动用。
苏媪还要劝她三思而后行,然而福晋心意已决,“拿去抵当罢。”
能解燃眉之急,想必额娘在天之灵也会支持,若她连四福晋的体面都保不住,空留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苏媪嘘声叹气,到底叫人捧着匣子出去,又不住拿眼睛偷瞟,着实有些恋恋不舍。
忍不住对福晋埋怨,“同在屋檐下,本该同舟共济,如今您遇上麻烦,侧福晋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她可不缺钱!”
能有什么办法,谁叫她先得罪西苑呢?福晋亦有些懊悔之前太轻率了,但,木已成舟,她更不能再将弘曜还回去,务必得牢牢攥在手里。
“自明日起,正院份例一律减半。”
闹出这样大的亏空,少不得撙节些,何况皇宫那里也需要打点。福晋想了想,“小阿哥就免了,一切如常。”
苏媪不情不愿应了声,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凭什么独独厚待那小崽子?还是别人家的儿子!
摊上四福晋这种主子,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倒霉了。
*
七侧福晋上次回去那样忐忑,这次过来却喜笑颜开了。几位兄长都受到申斥,连八阿哥都吃了挂落,骂他们只顾面子一味显摆,全然不体察民生民情,相形之下,兢兢业业的七阿哥却显得稳妥多了。
七侧福晋也没想到云莺的话这般鞭辟入里,本来是因为囊中羞涩不得不照做,哪知却误打误撞投了万岁爷的缘,只瞧那拉氏咧开的嘴角,便知她多么高兴。
因此特意前来致谢,她知道云莺不爱珠宝雕饰,太贵重的礼也送不起,便到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拣各色时新糕饼每样买了几斤,够西苑吃半个月了。
云莺口称何必破费,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她听说福晋裁减份例的事,虽未强制西苑执行,可也不能太惹眼了,少不得做做样子,可她是个无肉不欢的,加上孕中口味百变,再没点好菜色如何吃得下?
正好改善一下伙食。
七侧福晋道:“妹妹可真是料事如神,若早些同我说清利害,我也用不着担惊受怕了。”
云莺笑道:“我哪懂得洞察先机,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令她意外的倒是五阿哥,无人指点,却也换了次一等的糙米,因此逃过一劫,据他声称是不想跟几位哥哥比肩,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