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别哭
佛堂中,法真神情严肃,“此话当真?”
“弟子于她,爱未尽、欲未尽、念未尽、渴未尽。”
佛堂灯火飘摇,照在佛子冷毅的侧脸上,晦暗不明。蕴空紧紧握着佛珠,一字一顿开口,嗓音沙哑,“若此非情,则世间无情。”
困惑已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蕴空阖眸,半遮的眼底一片沉暗。
他早该想到的。欲从第一眼便有,那情呢?
也许从她那日站在城墙边,姿态柔弱地仿佛将碎的琉璃,眼神却炽烈如焰火,掷地有声告诉他,“本宫自会渡天下女子”;也许因那些明暗不安的夜晚,她无意识用脚尖写出他的名字,勾人惑念;也许是她替他上药,冰凉竹片沾着药膏,清冷药香散在两人之间,模糊了彼此的界限。
怜生情、欲生情、欢喜生情。
情不知所起,可今日堪堪回首,才发现早已爱欲缠身、明台不净。
望着小弟子无言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懂。
隔了许久,法真重重叹息,“爱不重,不生婆娑。”若非爱欲难消,众生又怎会困于婆娑尘世、不得解脱。
法真的声音并无责备,唯有感慨,蕴空指尖顿了顿,声音低哑,“师父,您不怪罪弟子么?”
法真微微笑了,细纹皱起,眼底是了然与宽和,他温声开口,提点道,“蕴空,你会背离佛道么?”
长夜寂静,蕴空难明的思绪因这句话骤然清醒,他眉宇一片平静,挺拔的脊背显出几分坚毅。
蕴空缓缓开口,“弟子不会。”
法真笑意愈深,“你当如何?”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中执情,又怎能修行。
远处钟声悠然响起,混合着永照公主低低的诵经声,如同两股海浪,激烈地在他心底碰撞交融。
许久后,久到天边熹微升起,蕴空才哑声开口。
“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情为相,忘情为离相。”
年轻佛子偏头看向院子,目光落在那抹倩影上,光影错落,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半是缱绻,半是漠然。
他用力闭了闭眼,遮住所有情绪,声音嘶哑,“情起情灭一念之间,入世出世皆是修行。弟子会去寻她、爱她,然后……忘记她。”
似乎早已知晓这个答案,法真神情未变,笑容温和,“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薄唇抿起,蕴空双手伏地,郑重叩拜。
三跪九叩之后,他起身,恭敬将佛珠置于蒲团上,头也不回离开。
望着小弟子踉跄的背影,法真忽然开口,“蕴空,为师不怪罪你,不只因为为师知道,你会坚守佛法。更因为,无论你怎样选,为师都会支持。”
“佛不以一人渡万人。这是你的道,也是你的人生,做一个正确的决定回来。当你想明白这个道理,还愿意回来,为师便为你授具足戒。”
受具足戒以后,便是真正的僧人。
蕴空背影顿了顿,什么都没说,缓缓离开。
*
同一时间,京城太傅府中,沈望山双手奉茶,躬身站在冯太傅身前,神情肃穆,“还请老师帮弟子。”
沈望山,沈不随的父亲,刑部尚书。
自从沈方叛乱,于翠微山当场斩首,沈望山便一直心思不宁,他几次试探皇帝,申帝都一直言语不明。
沈家……会是下一个钱家么?
等了五天,沈望山终于坐不住,来到太傅府,“还请老师为弟子解惑。”
当年在国子监,沈望山是冯太傅的弟子,也是对方最得意的弟子。
冯太傅慢悠悠喝杯茶,挑眉道,“望山,你让为师如何帮你?像钱太保帮范启那般?”
沈望山脸色刷一下白了,他跪地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怕……”
怕什么,两人都明白。
冯太傅眯眼看着对方,如今世家凋零,确实不能再少了。
他放下茶盏,“为师教你一计,沈方造反之事,由谁而起,如今那人又在那里。”
沈望山一愣,“您是说佛子……”
“皇上信他,因他一句话斩杀沈方,可那是从前。听说,他现在破戒了?”
看着弟子逐渐明了的表情,冯太傅笑而不语。
*
广觉寺中,蕴空还不知那些事,他推开珠帘走进院子,轻轻抬头。
一身素白的永照公主仍然跪在院子中央,晨光熹微,薄雾与碎光笼在她身上,柔幻的宛如梦境。
他走到她面前,低声开口,“公主。”
诵经声戛然而止,纤长睫毛颤了颤,越浮玉睁开眼。
郑沈弦早就走了,寺庙里很安全,他不用担心外甥女的安危,找个空房间睡觉去了。
经幢前只剩越浮玉自己,口中低诵的经文从磕磕绊绊变得顺畅,思绪却愈发混乱,昨夜点燃的香烛早已燃尽,化成缕缕檀烟味,染在她身上,像是纠缠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