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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后手

第59章后手

今夜无星无月,细雪自漆黑天幕纷纷飘落,长街上积起一层薄霜,犹如细盐般晶莹洁白,在风灯下闪烁着朦胧微光,又被一只黑靴无声无息地碾为齑粉。

小院里传来“哗啦”的泼水声,西屋里老人咳嗽了几声,胸腔的动静像一只破风箱:“瑶琴去歇着吧,别忙活了,夜里下雪,给妞妞多盖一层被。”

“知道了,娘。”女人披着棉衣,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回手关紧了门,扬声答应,“您也早睡。”

夜深了,最后一扇亮着的窗也黯淡下去,整条街都沉入了寂静酣眠。

一丝冰冷的雪气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里溜进室内,黑衣人像一片薄薄的影子,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润浅淡的足迹,轻巧无声地靠近床铺。

一把花白的长发拖在枕上,老妇人裹着旧棉被,面朝墙壁沉沉睡去。暗夜里精钢匕首刀刃近乎无形,犹如冰冷的毒蛇,无声而精准地抵住她的脖颈——

预想中利刃割开血肉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刀刃上传来的触感反而异样艰涩,就好像……一刀切进了朽木里。

黑衣人立刻伸手去揭被子,那“老妇人”顺势滚了半圈,四肢僵硬平直,甩在硬板床上磕出闷响,果然是个木头做的假人!

“……”

中计了!

他若有所感,蓦然转身,只听“嗤”地一声轻响,黑暗中亮起一朵火苗。昏黄的灯光重新填满了房间,也照亮了桌边长身玉立的男人。

“好久不见。”

那人淡定地问候道:“苏兄别来无恙。”

黑衣人怔了一瞬,旋即放下了横于胸前的匕首。他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里,瘦得厉害,眼睛却亮得惊人,显出几分凌厉阴鸷的意味,可一开口,嗓音语气还是与过去如出一辙的温雅柔和:“久违了。裴驸马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这几天有人在附近打听这家主人的事,料想是故人归来,所以特地在这里等候。”裴如凇彬彬有礼地朝他点头致意,“前几天听闻苏兄已经举身赴黄泉,没想到还能在人世相见,真是令人遗憾。”

这里是沂川阔水县治下的石门镇,当年冯泰之妻李春桃拿了苏家的赔命银子,带着儿子冯大兴离开青州,在此地安了家。裴如凇顺藤摸瓜找到她问出真相后,出于谨慎多留了个心眼,一直派人在暗处盯着她们家,谁成想守株待兔,竟然还真让他钓到了一条大鱼。

“是啊,”苏衍君微笑着赞同道,“可惜我百般周旋、费尽心机,还是没有躲过你的眼睛。”他真情实感地叹息了一声:“雪臣,和你做对手,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裴如凇假笑:“苏兄说的是哪里话,你我世交故友,怎么会是对手呢?”

“你我既然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就不必再浪费时间相互试探了吧?”苏衍君瞥了眼床上的木头人,“四年前我被贬出京,你撤掉了监视我的人手,我还以为已经成功骗过你了,是我哪里出了纰漏吗?”

裴如凇摇头:“没有,你演的很逼真,我当时也是真的相信了。”

“那为什么还在这里留了一手?”

裴如凇道:“顶替你的丰南县尉死于非命,我猜是你得知事情败露后杀人灭口。消息传开,你怕有人怀疑到自己身上,决定斩草除根,把知道你身世的人一举扫清。这样一来,‘苏衍君’就彻底死了,没人会想到你是为了摆脱苏家而金蝉脱壳,日后无论相归海做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往你身上联想。”

苏衍君“噗嗤”笑出了声,讥诮地问:“我明明是被顶替的受害人,为什么怀疑我?因为你知道我的生父是个外族奴隶吗?”

“你我既然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就不必再浪费时间相互试探了。”裴如凇原封不动地回敬道,“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苏兄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裴如凇开门见山:“我与公主成婚当日遭遇刺杀,是你和相归海一手安排的,对吗?”

苏衍君哽住。

“赐婚前后的细节,远在汤山郡的相归海不知道,但身在兆京、亲妹妹与裴家有婚约的你是最清楚的。你立刻察觉到今生和前世不一样,推断出公主和我可能是重生的,再加上相归海前世死在公主手下,所以你设法联系上了相归海,说服他派出刺客,你在兆京协助接应,打算趁着大婚时先下手为强,彻底扼杀掉我们两个隐患。”

“就算相归海是我的父亲,我也没必要为了他以卵击石。”苏衍君道,“三法司都没查明白的案子,驸马就这么栽赃给我了,未免有点过于草率。”

“从结果来看,的确是以卵击石。”裴如凇话锋一转,“不过这事对你而言,成功了是一本万利,失败了碎的也不是你,还有相归海在前头替你挡箭。”

“经过这次试探,你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和公主抗衡,相归海也遭到打压,甚至连当年旧案都被翻了出来,虽然火没有烧到你身上,但我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为了隐藏自己,你忠心耿耿地侍奉太子,对苏家逆来顺受,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以此消除我的疑心,最后趁着被贬的机会逃之夭夭,假死脱身,成功地抹去了‘苏衍君’这个人的一切痕迹。”

啪,啪,啪——

苏衍君全身那种绷得快要断了的紧张气势忽然松垮下来,无奈又坦然地给他鼓了鼓掌:“没错,你猜测得相当准确,几乎全中。”

“我不是苏家的人,前世今生苏家是如何对待我的,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自己未来是什么下场,所以想设法脱离苏家,投奔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在边塞苦寒之地扎根,也好过现在的生活。”

“刺杀的事,我承认我想先下手为强,毕竟上辈子相归海是朝廷重将,若不出事,我跟着他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我只求安稳地活下去,不想掺和皇位之争,为苏家白白断送一生。”他的语气里带上几分恳求意味,“雪臣,念在往日情分上,今夜你我各退一步,我去汤山投奔相归海,此生不再南下一步,绝不妨碍你和持明公主的大事,如何?”

裴如凇陷在晦暗的灯影里,看不清面上神情,他迟迟没有说话,仿佛正在心里反复权衡。苏衍君识趣地没有出声,姿态放得很低,静静地等着他做出决定。

“你娘亲和妹妹呢,不管了吗?”

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苏衍君怔了一下,苦笑着答道:“他们是一家人,轮不到我来操心吧。”

“是吗?”裴如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为什么要让她的孩子当皇帝呢?”

苏衍君瞳孔骤然放大,暗暗捏紧了手中匕首:“你说什么?”

裴如凇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轻声道:“月亮出来了。”

苏衍君:“那又怎么样?”

“刀刃反光了。”裴如凇擡眸注视着他,平静地说,“苏兄,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你问我为什么怀疑你,因为我可以说服自己放过这一世的苏衍君,却不敢相信上辈子的苏衍君。”

就在这一瞬间,苏衍君的笑意、祈求和逼真的无可奈何像写在水上的字,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撇开杂乱的浮萍水草,水面下幽暗深邃,潜藏着恶蛟急流,那才是他的真正面目。

“果然是被你发现了。”

他感慨地叹了口长气,惋惜得情真意切,“怪我,那一刀出的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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