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焦黑大地龟裂如鳞,岩浆挟裹着骨灰流淌缝隙。一株无香的黑莲孤零零立在河畔,还是个花苞的模样,百无聊赖弯曲起细长的枝干用瓣尖在地面一笔一划刻出自己的名字。
——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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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现引人入妄之景?
无咎将自己盘成一个小黑团,陷入沉思。
可三千年间,他们不过见面三次,其中绝大多数时间他也只是呆在河畔沉睡。
他向来不喜记事,第一次见面的记忆过于遥远,已经有些模糊。
隐约记得那时距离他从一团黑雾生出本源开启灵智才不过十余年,整日和一群无识的修罗混在一块,只会撕咬吞噬,仗着本源生来的毁灭威压将堕神境的所有魔物压制得瑟瑟发抖,毫无反抗之力。
偶尔打斗倦怠,便变回花苞缩回弱水河畔睡觉,直到清幽冷寂的陌生气息突兀打破这日复一日的平静规律。
察觉有人轻触莲瓣,他瞬息从沉睡中惊醒,黑雾本能缠绞住冒犯的手指大肆啃咬侵蚀,直至露出森森白骨才肯餍足罢休。
那是他自诞生以来,头一回见到除却修罗以外的生灵。
来人陷于一片金雾中,彼时他看不清面容。
不过不同于堕神境的其他养料,新鲜美味的血肉仍是让他印象深刻,记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自那天起,他便察觉总时不时有来自堕神境以外地域的目光凝视这片焦土。
起初还有些暴躁不虞,好在那目光并未过于频繁和冒犯。
更像是个无意间将种子遗落在路边的饲花者,某日察觉花种突兀生出了芽,索性在少雨的时节偶尔前来浇上一捧水。
加之他根本出不去这鬼地方,幼莲更无法与当时的寂煊对抗,经年累月下便也习惯了,索性懒得再理会。
第二次见面,已是三百年后。
那时他已经遇见了太多因天罚或裁决而被打入堕神境的恶徒,同他们在混杂着压制欺骗和算计的短暂相处中,认知渐长。
可惜那些人长则一日,短则半刻便会被同化为修罗,漫长年岁中,他从未见过第二个如他一般如鱼得水生存在此的生灵。
本源以恶念为养料,即将第一次绽放。开花之际,他再次见到了那团到访的金雾。
——好吃的。
彼时他对这名窥探多年的境外不速之客仍旧只有这一个念头。
黑雾兴奋缠上去意图将难得一见的养料吞噬,随即被人化出数道金链压制在河畔。
从未被束缚过的本源自是瞬息陷入暴怒,黑莲二转,提前化出人形。
他分明记得当年根本不敌寂煊,但当他从暴怒心境中恢复理智时,只看到浑身沾染对方血迹的自己。
再之后,域外偶尔窥探的目光似乎多了几道。现在想来,应是曦昀或白泽,要么便是青冥境那两只讨厌的身怀先天离火的凤凰姐妹。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在此已经被关了七百余年,与那些无识的修罗争斗已经不再能勾起他的兴趣,亦是第一次生出离开的念头。
那只被天罚打入堕神境,却难得陪了他整整七日的天妖终于还是没能抗住永无止境的罡风碎体和无处不在的堕念侵蚀,彻底被同化为修罗,而后在某一日与其余修罗的争斗中被吞噬殆尽。
他百无聊赖坐在河畔思索着跑出去的办法时,也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与现出真身的僧人相见。
从他开花之后,原本只是偶尔出现的域外目光似乎频繁了许多。过于习以为常,以至于那道目光真切出现在身后时,他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直到一缕檀香混杂着冷寂的风雪气息侵入领地,他才有所察觉。
但已然完全掌控理智的他这回不再遵循本能冲上前将人吞噬,只是警惕打量这位算得上陌生的故人。
何况以那时他们的境界差距,贸然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次见面,算得上难能可贵的和谐。
“你来干什么?”
来人只是沉默赠予了一样东西。
——幻生莲。
那东西轻得像褪下的蝶蜕,猝不及防被他一口吞下。
用之能重新聚起那只才被同化不久的小天妖仅存的灵识,但这作用他在很多年之后才知晓。
往后的两千余年,便是他一次次的尝试离开和漫长的沉眠休养。
可也许是尝试跑出去却失败的次数太多了,他始终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向人祈愿过离开。
在他的记忆里,明明大多数时间他不是在睡觉便是在找造化青莲打架。
根本不记得...谈何复现入妄之景。
黑莲小花苞有气无力趴在河畔,不一会儿,又干脆化成半开的花型,继续蔫蔫伏在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