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庆陵台的修筑,耗时四个月紧锣密鼓的进行,已经初具规模,只余下些细微之处,还在精工细作雕琢。
这座宫阁,外观雕梁画栋,瑰丽巍峨;内有九曲回廊,双层高阁。
偶尔有办差事路过此地的宫人,在宫道上遥遥一望见之,都会感慨这座宫阁鬼斧神工的技艺。
也有见多识广懂行的,能从这建筑风格看出,这不单是赵国本土的建筑布局,而是巧妙的结合运用了旧鲁的风格,综合出的一套全新的建造风格。
两种风格相撞,外观没有任何违和之处,很是新颖美观。
据说,是负责督造的司空按照王上的吩咐,特意去搜罗了鲁地的工匠,高薪聘用来建筑的。
众人日常感慨:足以见得,王上对这座庆陵台的构思之巧,对庆陵夫人的的用心之至,情爱之深。
这日秋高气爽,负责修建庆陵台的司空,带着建筑进度奏表,及后续园林的草木种植项目名录,来请示赵翦。
赵翦看了看,觉得大致还行,美观舒适,四时之景,应有尽有。
但这毕竟是给姬禾住的,一切还是要以她的喜爱为准。
于是,他带着图样去给姬禾看,问她怎么样,有没有特别钟爱的花草,都可加上去。
姬禾翻了翻木牍上,绘制的眼花缭乱的园林种类图样,觉得都挺好的,“多谢王上,这些都不错,很好看。”
但凡是庆陵台的修建有了大进展,赵翦都会第一时间来告诉她,与她一起探讨细则,分享即将建成的喜悦。
数个月下来,姬禾自然知晓他对这件事的上心程度。
但是赵翦对她越好,她越是心虚。
心虚自己享受着他带来的尊荣,却在心里始终惦念着另一个人。
心虚地怕自己会不知不觉,沦陷在赵翦的一片付出和真心之中。
心虚地怕自己在赵翦经年累月的温柔之下,会渐渐忘却范奚。
她猛然想起,从知晓怀孕到现在,她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再想起过范奚了。
倏俄,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摸了摸手背上枫红的火焰纹,随后道:“若能在主殿前的庭院里,挖凿开一个小池,用来种莲花就更好了。”
赵翦从未听她说过自己喜欢什么,也没见她开口向自己要过什么,好像那些身外之物,在她眼里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稀罕的。
此时难得听到她主动说起这个,赵翦上了心,也才知道原来她喜欢莲花。他笑道:“你喜欢就种,都依你。白的,红的,粉的,单瓣的,重瓣的,阿禾喜欢哪个品种,就让司农去天下搜罗,在池子里种满这世上最珍贵稀有的莲花。”
姬禾摇头笑笑:“品种不必名贵,只需乡野的水田池塘里最常见的那种单瓣粉莲,能结莲子的便好。”
赵翦挑了挑眉,颇为意外,也不理解:“乡野间这种随处可见的莲花,哪里配得上你。”
“真心喜欢的事物,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姬禾迎上他的目光,反驳他的言论:“我喜欢的,自然就是配得上我的。”
她那样坚定又执拗的神色,有那么一瞬,让赵翦觉得她不是在为一种莲花,和自己辩驳。
而是借花喻人,在为了什么人,和自己宣告。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漫不经心地问她,试图套话:“阿禾从前久居深宫,如何见过乡野的那种莲花?”
姬禾一噎,她太心急了。
从前与范奚游华宴山,在山脚遇到一大片的粉色莲田,范奚为她采了一捧莲蓬。至此,她就对这种平平无奇的莲花,情有独钟。
连同那日清甜如水的莲子的味道,她至今还能想起来。
她怕日后真的会有一天,她会在时间的消磨下,忘记范奚,所以想在每日必经之地,擡眼就能看见的地方,种上那种莲花。
睹物思人,聊以纪念。
姬禾自然不能将这个,如实告诉赵翦。没有一个男人或者女人,乐意听到自己的伴侣,喜欢一种东西,是与其他人有关。
更遑论以他的占有欲,若是知晓,以后怕是在整个赵国,都休想再见到任何一株莲花。
她脸上不动声色,脑中转得飞快,思索如何用一个合情合理,不悖逻辑的理由,去解释她如何知道那种民间常见的普通莲花。
瞬息之间,她就想到了,既然不能说喜欢的人,那就将这个推到讨厌的人身上去。
她道:“因为……当年夏天被楚军押解南下入楚,曾在路途见过那种莲花,莲田广袤,接天莲叶,开的浩浩荡荡,活得生机勃勃。那时我就在想,像我这种虽然出身尊贵的人,一朝国破家亡,成为阶下囚,就如那名贵的花木,一朝离了原有环境的悉心培养,就会迅速枯败。这一点,远不如乡间普通花草那样旺盛自由,落地就能生根,有水就能活命。我喜欢这种普通莲花的姿态和品格,出淤泥不染。于是我告诉自己,也要如它们一样,在哪里都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着。”
听到这段话,赵翦心间被刺痛了一下。
没想到,他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
原来他以为的借花喻人,是她自己在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被这种莲花不怨不增、不悲不喜,随地生根的生命力感染,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换而言之,那种最最普通,最最常见的莲花,竟然是她的精神支柱。
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赵翦对她的心疼,再度升高了一个层次。
千言万语不知如何细说,他疼惜地揽她入怀,轻轻摸着她的鬓发,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阿禾,阿禾……谢谢你,活了下来。”
姬禾依偎在他胸前,默不作声。
她并不全是张口即来的扯谎。
虽然想种那种莲花的目的,是为了纪念范奚,但她在楚国的岁月,确实是靠着回忆那个傍晚的一顷莲池,和当日在悬崖之上,范奚对她说的那句“无论发生何事,活着就总会有希望。”来坚持下去的。
*
赵翦待了一会儿,隔着她的肚皮与腹中胎儿说了会儿话,忽有寺人急匆匆在他耳边悄声禀报了什么,他对姬禾叮嘱了一些话语,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