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沈云芝轻轻摁住了魏勋的拳头,冲他微微一笑,撇过陈芳娘,径直对魏学文道:“早就听说三叔是咱们这儿最有才华的读书人,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俊杰气度不凡!”
魏学文听到沈云芝夸赞自己,不由有些惊讶,但是见她言辞文雅却忍不住有些得意,乡下俗人的夸赞他从小听的太多,翻来覆去就那几句,不像大勋媳妇夸的这般顺耳。
沈云芝眼中含笑藏下讥讽,一脸真诚的道:“眼下乡试在即,侄媳预祝三叔一举高中腾飞万里!”
魏学文脸顿时僵住了,众人的面色也都很是怪异,魏勋忍不住小声提醒沈云芝:“三叔还没通过院试呢!”
天朝的科举考试分为三试:院试、乡试和会试,通过院试是秀才,通过乡试是举人,通过会试是贡生,最后的殿试由皇上主考,考过的人就成为官员预备队的进士。
魏学文已经年过三十,虽已通过了童生考试取得了参加院试的资格,可一连考了七八年,院试还没考过,乡试更是遥不可及。
魏勋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满桌寂静哪个能听不到他说了什么,魏学文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陈芳娘一脸气愤的瞪着魏勋和沈云芝,魏老爹和魏老太等人的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沈云芝红着脸无辜又慌乱的解释道:“我,我爹十九岁就中了举人,我舅舅不喜欢读书二十六才考了个秀才,我以为——”
陈芳娘细眉倒竖目光如刀的刺向沈云芝,以为,以为什么?你家里人会读书了不起啊?我相公年过三十还没中秀才干你屁事啊?
魏老爹和魏老太却被沈云芝一口一个举人、秀才的震住了,尤其是魏老爹,他本以为沈云芝是流放过来的,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有些看不上。可一听沈云芝说她爹十九岁就中了举人,顿时惊呆了,整个甘州府也没有出过那么年轻的举人啊!
魏老太一心想拿捏住沈云芝,不然也不会纵着陈芳娘再三挑起事端,现在也被吓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对于一辈子从没出过南安的魏老太来说,举人老爷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呢。
陈芳娘黑着脸瞪着沈云芝硬生生挤出一句:“举,举人又怎么样?还不是犯了事被流放?”
沈云芝注视着陈芳娘一字一句的道:“我爹沈启南原是悦山书院的夫子,不曾犯下任何罪过,只因受家族牵连方才获罪。天子治下,雷霆雨露均是天恩,我们自当承受,但还请三婶莫要诋毁他人声誉!”
“悦山书院?沈启南?你爹,你爹是沈启南?”
“是!”
魏学文激动的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沈云芝,魏家人不解的看着他,可沈云芝却明白魏学文为何如此激动。
在原主的记忆中,沈启南不仅是个教书育人的夫子,更是培养了一众举人进士的良师,还是以诗画闻名江州的才子。魏学文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读了十几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的学渣,突然听说自己的亲家是国内著名教育家大才子,怎么也该流露出些许学渣的震惊惭愧吧?
在魏家人的震惊中,魏学文一张脸涨得通红十分窘迫,他刚才还在为自己的身份沾沾自喜,现在方才发现,他一个连秀才都没考中的童生,在沈启南的女儿面前得意洋洋,是多么可笑!
魏学文没脸再待下去,他长久以来的优越感就要分崩离析了,只见魏学文仓皇的冲沈云芝拱了拱手,沈云芝大大方方的站起来回了他一个万福。
魏学文狼狈的推开凳子,含糊的说了声“我吃饱了”便急匆匆的转身走了。
陈芳娘震惊的喊了声“相公”,魏学文非但没有回头反倒走的更快了些,陈芳娘忙起身追了过去。
沈云芝静静的坐回原位,任由魏家人各种审视打量。
魏老爹小心又别扭的向沈云芝打听她爹和书院的事,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魏学文能考中举人当官光宗耀祖,从刚才魏学文的反应中,他能看出沈云芝他爹好像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尤其那么年轻就中了举人,说不定还有什么亲朋好友可以提携一下魏学文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云芝估摸着魏老爹的心思,说了些关于沈启南的事,着重提了提沈启南教出过多少举人进士;还有舅舅虽然考中了秀才但不想做官,没有再考一直做生意等等,别的就不再多说了。
可沈云芝这些话却让魏家人看到了一个陌生又难以想象的世界,他们一直以为魏学文能考上童生就非常了不起了,毕竟周围几个村子里也只有魏学文一个童生,只要魏学文能通过院试,他们一家就是秀才老爷家了。
可沈云芝的一番话让他们突然指到,原来秀才不算什么,举人也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大勋媳妇亲爹就是举人,舅舅还是个不愿意当官的秀才,现在名下还有数间店面,是个大大的财主老爷呢。
沈云芝感受着魏家人看自己眼神的不断变化,甚至连魏勋看自己的目光里都带上了几分敬意,不由很是满意,可面上却是依然是云淡风轻。
沈云芝知道她在魏家的处境,既然她们想凭流放身份拿捏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她的脸,那她们就要做好被自己狠狠打回去的准备。
以沈云芝的谨慎,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魏学文连院试都没考过,她之所以这么说,只因知道陈芳娘依仗的不过是魏家长辈对魏学文的看重,那她就干脆打破这份看重,让这些井底之蛙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外有人。
沈云芝相信经过此番,魏家再也没人会拿她的流放身份做文章了,甚至还会有所顾忌,毕竟她不经意间可是强调过,秀才舅舅至今还好好的在江州吴县做财主呢。
吃罢饭,魏勋要上山砍柴,急切想了解外面情形的沈云芝要求同行,魏香儿拽着沈云芝的袖子也要同去,魏勋见状便带着沈云芝和魏香儿一同去了山上。
初冬时节,天干地寒,村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山上除了光秃秃的树干枯草什么也没有。
魏勋见沈云芝和魏香儿冻的缩着脖子,不由劝道:“不如你们先回去吧,我砍柴快的很,一会儿砍够一担就回去了。”
沈云芝宁肯在这儿吹冷风也不想回去看魏家人的脸色,便低着头捡着干树枝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一块儿干总比你一个人快。”
魏勋无奈走到背风处的一颗小枯树旁,提起砍刀几下砍倒,让沈云芝和魏香儿慢慢收拾,自己便去另一边继续砍柴。
沈云芝和魏香儿将枯树折断捆好,正欲拖回去找魏勋时,沈云芝突然看到不远处有棵一两尺高的干枝很是眼熟,盯着那干枝上的斑点看了又看,沈云芝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由激动的跑了过去。
用树枝在干枝下使劲挖了挖,看到露出的块状物,沈云芝喜出望外的高声喊道:“阿勋,阿勋,快来,我发现好东西了!”
魏勋忙跑了过来,看了一眼却急声嚷道:“媳妇,别动这个,这个是鬼头,有毒的!”
沈云芝愣愣的眨了眨眼睛,魏勋一把扯过她很是严肃的道:“鬼头有毒,碰了身上痒,吃了嗓子又疼又痒还会肿难受的紧,媳妇,这不是好东西,连羊都不吃的。”
沈云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魏勋不解的看着她,沈云芝笑道:“你们不会是直接就吃了吧?没有先加工处理过?”
魏勋满脸疑惑:“加工?处理?”
沈云芝笑着解释道:“这个是鬼头,也叫魔芋,是有毒,尤其是地下那块大疙瘩毒性更强,所以不能生吃,但是加工处理过是可以吃的,而且还很好吃对身体也很好。”
魏勋摇头表示不信,沈云芝想了想背了一段话:“蒟蒻出蜀中,施州亦有之,呼为鬼头,闽中人亦种之......秋后采根,须净擦,或捣或片段,以酽灰汁煮十余沸,以水淘洗......主消渴。”
魏勋和魏香儿两脸茫然,魏勋挠了挠头问道:“媳妇,你说的这是啥意思?”
沈云芝故作高深的解释道:“这是书上关于魔芋的记载,意思就是魔芋出自蜀中,施州也有被人叫做鬼头,闽中人还有种植的......秋后把根挖出来,洗净擦掉皮,或者捣碎或者切成片,然后用锅底灰冲的水煮......可以治消渴之症。”
魏勋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书上还写这些?我以为书上都是些之乎者也的,教人怎么考功名呢?”
沈云芝道:“不光有教人考功名的书,也有教人学医、做木工、盖房子,甚至做饭、绣花、游山玩水的,但凡你想知道的书上都有。而且读书也不光是考功名,是让人知道更多的事情懂得更多的道理。
魏勋惊叹道:“媳妇你懂得真多!”
沈云芝不好意思的道:“我懂的也不多,只是瞎看过一些闲书罢了,那现在你总该相信魔芋能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