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言
章言
裴元珩在听到灵璧县的事流传之后便隐隐不安。
这回不像是上次赵无涯闹事,前段时间他其实没将赵无涯放在心上,毕竟那事闹出来后他就知道是谁动的手,但是这次不同,裴元玺动作没这么快,而且他听说昨儿裴元玺在房中癫狂似的笑了半天,显然是等着看他的笑话。
应当不是裴元玺做的,那会是谁呢?裴元珩总觉得前面有更大的隐患等着自己。
不止是他,皇上也快被这些人给烦死了,脾气上来之后甚至冲着侍卫们发怒:“去查,朕倒要看看又是哪个奸人在挑拨离间!”
郑厌蹙眉,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圣上,这事儿实在不好查,在外散布些不实的消息不算难,只要舍出些钱,自然有人愿意做。此番随行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人心不一,又各有立场,加之前段时间大理寺卿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也不知有多少人在里头混水摸鱼。一时要查来,这怕是难。”
皇上听完险些被气死。
老二在灵璧县杀了不少人他心里有数,当时他为了给太子扫尾,将这件事含糊着糊弄过去了,谁知道还有后招?
哪怕是老二下手重了些也无妨,只要是为了别的事,可他偏偏是为了处置隐田。说起来老二也是忠心为国,甚至是为了他这个皇父着想才插了这一手,否则他没这么大的功夫特意去灵璧县将这些隐田重新纳入征税的范畴。
但是这件事牵扯太广了。
隐田并不是灵璧县独有的,即便京城也随处可见。那些官员贪得无厌,仗着自己祖上有功劳,仗着自己身上有爵位官衔,大肆揽地,这些田原本都是要交税的,可是被他们侵占后朝廷就别想再征税了。皇上难不成不想解决这隐田一事吗?他比谁都想要解决,天下的税粮都是他的,可如今自己只拿了一半,甚至只拿了一小半,余下的都塞到别人的口袋里了,这简直就是对皇权的蔑视!
他想解决,但又深知自己无力解决,老二这回杀的几个人着实叫人窝心,但那些朝臣们不会这么想。
说话间,裴元珩突然造访。
外头传得这样厉害,在百姓的心里裴元珩自然是个为民除害的英雄,但是在官员看来就无异于洪水猛兽了。外人如何看他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可得哄好了,裴元珩进去之后就撩开了袍子跪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请罪的话也不拖泥带水:“父皇,请恕儿臣不告知罪。”
“起来吧。”皇上也没想治他的罪,同样的事情,老二或许会做,但是太子却未必愿意理会。老二考虑的是他这个父皇,是黎民百姓,但是太子考虑的则是平衡之术:“你把你在灵璧县遇到的事仔细说来。”
裴元珩这才道:“此事说来也巧,儿臣流落至灵璧时,曾有一位乡绅主动上门闹事,故意侵占百姓的良田。这乡绅态度十分蛮横,明知儿臣身份非比寻常却也不怯场,像是刻意等着儿臣去彻查一样。”
郑厌佩服至极,晋王告状的法子是有一手的,明明没有提到太子,可让听者自然而然联想到太子。
再一看皇上的脸色,果然已经沉下来了,只怕皇上也联想起来了。这也不算冤枉了太子,谁让他前段时间蹦跶得太厉害呢?眼下谁都知道太子与晋王是死敌,晋王一出事,凶手是谁那都一目了然了。
裴元珩继续道:“也怪儿臣失察,没多久便被卷入其中,查过之后方知,原灵璧县邓知县伙同乡绅侵占良田,多年来贪墨税粮数额巨大,那邓知县死不悔改,还准备杀人灭口。亏得陈尚书等救人及时,儿臣本也不想将此事传回京城,怕到时候又闹得满城风雨,于是奏章上便没替隐田,只拿着父皇赐给的尚方宝剑将那知县跟几个闹事者给斩了。查抄的隐田一部分归还给百姓,一部分没官。”
皇上听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怎么就被算计了呢?
若是不管,这会儿便没事了,但如若不管,那也不是老二了。这家伙先不管从前如何,洗心革面之后便带着一股子正气,从他执意开仓放粮救济灾民时便能看出来,这孩子胸中自有丘壑。但是为人过于正直,则会与旁人格格不入。
裴元珩面露担忧:“父皇,儿臣也不知道此事是如何被泄露出去的。儿臣当时只是痛恨他们贪墨了朝廷的税粮,以至朝廷收上去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少,心中为父皇不平,这才将人给处置了。但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也扫清了尾巴,却不知这次又是谁挖出来的,儿臣只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皇上头疼到叹息。
裴元珩故作亲昵:“父皇,您肯定会帮着儿子的吧?”
“……”皇上擡头,无奈地看着他这个二儿子,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给弄得不上不下。但这感觉还挺新鲜的,毕竟太子也是内敛之人,从没说过这么厚脸皮的话。若是长相丑陋之人,这般顺竿上爬皇上肯定不喜欢,但他家老二偏偏生了一张赏心悦目、俊朗出尘的脸,很难叫人生厌。
半晌,他承诺:“这事朕给你压一压。”
裴元珩立马道谢,拍了好一通马屁,连出门的时候背影都透着一股轻松愉悦。
皇上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
郑厌知道皇上心里说不定正美着呢,作为父亲,头一回替“贴心”好儿子善后,儿子还对他百般信任,正好满足了皇上那颗被太子伤得千疮百孔的慈父心了。郑厌道:“晋王当真信赖圣上。”
皇上压了压嘴角,看似不满地撇了撇嘴:“他胡闹惯了,除了朕也没谁能帮他。”
“您虽是君王,却也是父亲,父亲给儿子善后再正常不过了。”
回到住处后,裴元珩才重新换回了自己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浑身上下哪里还能看到一点轻松?他已经让商止去查了,可凭商止那样的本事都没能将幕后之人给揪出来,可见这次太子的援军非比寻常,不是韩士缙那等蠢人。
他不怕裴元玺拉拢朝臣,他担心的是裴元玺身边真出现了高人让那蠢货开始长脑子。一个长了脑子的太子,无疑更为棘手。好在裴元玺作得太过,如今已失圣心,裴元珩这边倒不至于太过被动。
皇上说要压着,但是这朝臣的消息从来都是最灵敏的,此事很快便人尽皆知了。只是看皇上的意思是不会彻查,故而心中虽不满晋王胡作非为,却也没有站出来弹劾。
裴元玺暗恨这些朝臣不争气,没有一点血性,若是他还没有被父皇忌惮,早就领着一批朝臣借机生事了,这么好的机会不去珍惜,等到裴元珩回京之后哪里还来得及?
不止是郑厌看出了皇上貌似渐渐偏向裴元珩,裴元玺看得更清楚。父皇疯了,他不再信任自己,全然忘了他们的父子之情。而今有事在外父皇不会拿他怎么样,等回京之后定然会打压他的势力擡高裴元珩是地位。一旦裴元珩成了气候,再想出手就难了。
可不论裴元玺如何着急,他还是被皇上死死看住了。
流言算是暂时止住了,皇上对此颇为得意,特意叫来裴元珩自夸了两句。
裴元珩也乐意捧着他,父子俩一唱一和,乍一看还真像是感情深厚的父子俩,除了裴元珩自己,谁知道他心里如何想的?
皇上得意完了又道:“如今这事儿既已解决,就该早些回京,没道理为了这些事再耽误下去。”
裴元珩也想着回去,只有回去才能将自己的人手安排好。
但是谁能想到呢,这边刚准备启程,那边谣言又来了,朝臣们听到了一篇文章——晋王亲手写出来的文章,关于如何处置隐田的。
皇上也从郑厌处得知了这篇文章,写得确实很好,引经据典,张弛有度,如果不是他们家老二写的那就更好了。这样有能力有敢想敢为之人,妥妥的冤大头一枚,绝对是皇上推出来解决隐田的不二人选。
可为什么跟老二沾上了关系……
文章一出来,皇上可以料定这些朝臣们肯定会发疯,他这次未必能保得住老二,兴许真要让他就藩了。先前老二为了隐田杀贪官一事还可以敷衍过去,这回整治隐田的措施都出来了,条条款款如此清晰,摆明了是有根治的心思在的。别说其他大臣了,就连郑厌都有过些许动摇。
要不他还是支持太子吧,太子貌似不会对他们动刀子。
可郑厌最终什么都没说,只静观其变。这些大臣们还没有发力,等到他们闹腾起来再动也不迟。郑厌确信晋王这回得吃亏了,他不是得罪了一个两个,他是得罪了整个大楚的官员跟乡绅。
裴元珩也收到了消息,他那篇文章是自己从灵璧县回城途中写的,若要说有人偷看过,那他已经可以猜出来是谁了。恰逢此时,商止从外头匆匆赶来:“王爷,秦朗说在附近看到了章言。”
章言……
裴元珩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到他身上带的那些佛珠,咬着牙追问:“谢家那个去修行的死老头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