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二更) - 满朝文武都是我死忠 - 一七令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祈雨(二更)

祈雨(二更)

赵尚书如今六十有二,六十多年里他早已习惯于权衡利弊,从未有过哪一日像今日一般,凭着一腔热血便跟着晋王入宫请愿。

他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扪心自问,圣上待他并不差,多年来让他稳坐户部尚书之位,对他也有提拔之恩。但天灾人命前,君臣之情还得先放在一边。赵谦不确定自己出面能否说动圣上,毕竟他的顾虑还是太多了,圣上若真的不愿,他不会相逼。但是他莫名地相信,晋王一定可以。

真正站在大明宫前时,赵谦的略有些迟疑不安的心思一下子稳了。他总要为了自己的良心支持晋王一次,哪怕会得罪圣上与储君。

赵谦都与裴元珩统一战线,更不必说丁蒙了,唯一一个被强行拉过来的只有田丰。田丰倒不是对裴元珩有意见,只是他为人谨慎,不会做什么出头的事情。但是他的意见不重要,丁蒙跟赵尚书从来都没有听过。

户部能说得上话的都在大明宫外头等待召见。皇上与太子听闻也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上次裴元珩与御史台辩论实在厉害,为防止自己被裴元珩问得哑口无言,皇上在召见之前顺带将三位尚书跟其他几位丞相叫了过来,连御史大夫跟御史中丞也没放过,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齐王跟几位皇叔也被召入宫。

人齐之后,众人都被传入殿内。

周伯羡看着义无反顾的晋王叹了一口气,小声呢喃:“经此一事,晋王在朝中的日子只怕更难了。”

齐王很是不解地转过头:“这是为何?”

周伯羡顿了片刻,随即摇头:“没事。”

也没必要跟齐王解释,他听不懂的。

众人行完礼后,皇上警告地看了裴元珩一眼,随即转向好说话的赵谦:“赵尚书骤然入宫,究竟所为何事?”

赵谦苦笑,圣上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若真一点不知,也不会将其他人请进宫与他们对峙了。事到如今,赵谦不得不出这个头:“圣上,微臣携户部三位官员入殿是想请圣上开恩,即刻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周围官员宗室不约而同地投来审视的目光。

粮食放光了,京城百姓吃什么?朝廷上下吃什么?好人谁不会做,若是条件允许,谁都想做出头鸟当这个好人,问题是,这样做的后果谁能承担?朝廷没了粮食,一旦有动乱士兵的粮饷谁来发?皇室、官员的俸禄谁来管?

御史中丞韩青率先发难:“敢问赵尚书,如今朝廷究竟还有多少存粮?”

这等关键时候,丁蒙自然不会让老尚书独自面对,答道:“大楚境内主要粮仓储粮总计一千一百五十六万石左右,其中光含嘉仓就有五百一十万石,这些粮食加起来可以保证百万军队一年口粮。”

“可开仓放粮,这百万军师的口粮瞬间所剩无几。一旦开了这个口,后患无穷。灾民源源不断,他们知道京城有粮势必都会涌入京城,届时朝廷又该拿什么赈灾?含嘉仓的粮食是军粮,是朝廷的退路,这条退路若是没了日后朝廷出了事又由谁来担责?”

御史大夫问得毫不留情,“是让年逾六十的赵尚书来担责,还是出身寒门的丁侍郎来担责?”

没有谁能担得起这份责任。

赵谦与丁蒙都面露不忿,就连田丰都觉得御史太可恶极了,讨论就讨论,为何攻击人家的年龄跟出身?未免太下作。

御史大夫冷笑一声,户部上下也不过如此,只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罢了,半点没有考虑实际。

裴元珩突然发问:“那依御史大夫所言,这些灾民该如何处置?”

御史台对晋王还有几分忌惮。

裴元玺给郑厌使了个颜色,郑厌知道太子不会出头,只好硬着头皮道:“自当劝回。”

“劝不回呢?”

“派士兵镇压,再令江南等地运粮入京,缓解灾情即可。”郑厌所言,正是所有官员心中所想。他们能缓解灾情,只要再给半个月时间就行了,绝不能让所有灾民都涌入京城,否则一定有暴.乱。这些流民贸然入京,本就是不安分的,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裴元珩已猜到会是这样的回复,人命而已,这些人根本不在乎,但这并非就是对的:“敢为诸位大人,朝廷设置常平仓的意义何在?”

郑厌不予置评。

裴元珩道:“常平仓的意义便在于储粮备荒。国家存粮本就不止是公家之费,凡涉及百姓,即便无粮也需赈灾,况且如今仓库充裕还未到穷尽之际,如今你等反而因为自身利益不顾百姓生死,简直本末倒置。诸位坐在这皇城之中,对外面的情况当真就不闻不问吗?”

众人被问得难堪,自己有这个想法是一回事,但是被人直白地点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人生在世,谁能没有点小心思,他们就是怕自己没粮食吃,有什么错?难道晋王就真的能做到大公无私吗?

唯有齐王拎不清,莽撞地问了出来:“外头什么情况?”

周伯羡甚至都来不及捂住他的嘴。

感受到圣上那道摄人的目光后,周伯羡哀叹一声,圣上肯定是责怪他没有管好齐王。他也冤枉,弘文馆那么多先生都没能让齐王脱胎换骨,他能有什么办法?

裴元珩语气凝重:“北方一带久无雨水,导致农田绝收,百姓无粮只能以草木、树叶果腹,中毒滞塞而死者比比皆是。仅昨日一天,城外流民病死者便有四百余人。你我是人,京城百姓是人,这些流民难道就不是人了?”

皇上烦躁极了,那能一样?

只有齐王吓得脸色惨白,这般可怕?可是……城内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裴元珩环视一圈,意味深长道:“前朝数年大旱,城外几乎见不到童子乃至独行者,知道为何么?”

皇上已经气得鼻翼翕动,群臣知道猜到晋王所指也不敢说,只有齐王一边害怕,一边忐忑地问:“为何?”

“百姓饿极,只能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易子而食的人伦惨剧不知有多少。本朝太.祖皇帝便是看不过前朝无所为,率领起义兵揭竿而起,推翻前朝暴.政。如今旱灾重演,难道本朝也要效仿前朝,视百姓生死于不顾?”

“荒唐!”皇上拍案而起,被自己亲儿子骂的恼羞成怒。晋王不该拿他跟前朝哀帝相提并论,更不该妄图揣测大楚国运,“你好大的胆子!”

他几时说不管了不过先拖半个月,将这些流民遣送回去。解决了这些流民,他会下令减免赋税、安置百姓,再给他半个月一切都会好转,情况再严重些他便会下令迁都,怎么就到了要起兵造反的地步?

诸位臣子乌泱泱地跪倒了一片,齐王也被周伯羡拉着跪下来,周伯羡无比后悔没给齐王请个假。

齐王跟晋王一唱一和,乍一看还以为他们俩是一伙的,可齐王与晋王关系一般,礼部与户部未有交集,圣上真要顺道怀疑起他来,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连裴元玺也有些紧张,他没想到老二这么敢说。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责父皇,他是真的笃定父皇不会杀了他吗?

裴元珩独自站在殿中,冷冷一笑:“父皇息怒,儿臣只是实话实说。如今旱灾范围不过只在北方,江南等诸州之田秋稼足望,朝廷不至于一点税粮收不到。守着那五百万石粮未必能让江山社稷稳固,但舍不得这五百万石粮,多半会人心尽失。”

皇上气得想将这畜生给打死。他怎么敢这般不给天子颜面?不过是仗着自己是他父亲,以为自己不论说什么都不会受罚罢了,呵,他明日就将老二贬去西南!是生是死他都不会再管!

许是老天都在帮裴元珩,下一刻,右卫大将军突然来报,说是士兵劝说流民归乡时因言语不当,引发了流民暴.乱。

皇上急忙问:“可镇压住了?”

“已将领头的十余人当场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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