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绝情
寒风吹拂，千朵梅花清新淡雅，在雨水中绽开来，似是融化在风里，顺着风裹挟着阵阵清香拂面。赫昀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眸光冷冽深邃，看看静默在自己跟前的女子。
此时的她一袭纤秀背影裹在蒙蒙细雨中，似乎融入在这一方天地之间，她明明就伫立在自己的跟前。却恍若格勒千山万水。
他看着她，他亦静静地看着她，他们就如此互相望着，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彼此的目光中，纵有万千的言语，却都化作了无声的凝望。
“你别伤害他。”还是柳苏洛先开口打破了寂静，她微抬着头看向赫昀的眼底深处，想从他的目光中看出更多心底的情绪。
她现在实在有些看不穿他心底的想法，相别数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个记忆中的人似乎也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
“你的心中有他。”赫昀眯眼，眸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朵梅花上，梅花上的雨珠在花瓣间流转，最后滑落在地。
柳苏洛摇摇头，轻叹了一声，亦顺着赫昀的目光望去：“我不想让任何人因为我而遭遇什么，每个人都是自自己的命运，不应该因旁人而遭受什么。”
“可是人生在世谁都不可能离了别人而独自一人生存，就如同天上的星星，不可能只有一颗，总是和其他星星同时出现在天空。”赫昀轻轻伸出手掌，任凭雨丝落在自己的掌心之间。
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却透着丝丝缕缕的无奈，有着对世事无比明澈的洞悉。
柳苏洛亦学着赫昀的样子，伸出手去，任凭雨丝落在自己的掌间：“两人做着一样的动作，可是心却未必想着同样的事情。”
赫昀收回了手，笑道：“心境相同才会做出相似的动作，苏洛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说话间微风吹来，树影摇晃，赫昀迈步没入廊下的夜色中，一袭长衫衣袂在风中翩翩翻飞，他转身，俊眉星目，温文如玉，唇边含着一抹儒雅的笑意，令这冷冷的寒冬也为之一暖，他对廊下站着的女子道：“苏洛。”
柳苏洛见他唤她，等了会下文，却发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愣了一愣应道：“嗯？”
赫昀长身站在微微细雨中，脸上笑意依旧，眸中却多了一丝期盼，他问道：“你可愿随我回陈国？”
柳苏洛走到他的跟前，递了一方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雨丝：“赫昀，你知道的，我代小姐嫁入安远府，已是欺君之罪，若此时回了陈国，恐怕只会白白没了性命。”
赫昀沉吟一下，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此时确实还不是回陈国的时候。”
“不过你放心，总有一日我能让你毫无顾忌地回到陈国。”赫昀仰头，雨丝飘落在他的脸上。
细雨如丝，暗夜昏沉，两人的身影在夜色朦胧中变得模糊不清，敛入在黑沉沉的天色深处。
柳苏洛同赫昀面对面立于夜色中，斑驳的树影落了满身，衣袂在风中纷飞，宛若一幅静止的画轴。
柳苏洛心中郁结难散，思虑万重，不想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远处。赫昀陪她站了一会儿，道：“夜寒雨凉，你进去吧，我也要走了。”
柳苏洛笑了笑：“我没事，我现在已是个学有所成的大夫，自己的身子自己能打理。只是你，今晚便要回陈国吗？”
赫昀深深看了她一眼，面上不见神情的变化，眸底却是心绪波动，他淡淡道：“我今晚便得回去，若是王上知道了我私自出来，恐怕会起疑心。”
对于陈王，柳苏洛是知晓的，陈王的疑心一向很重，之前对烈北辰便是如此，烈北辰在疆域立下赫赫战功，陈王非凡没有重用他，反而处处压着他的权势，才以至于烈北辰会以养伤为借口，远离都城，去往江南。
柳苏洛拂过脸侧被风吹乱的秀发：“那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只会凭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赫昀举目远望，暮色沉沉隐入天际，微雨模糊了视线。他转过头，柔声问她：“你可是在关心我？”
柳苏洛抬眸，不知何时，氤氲的雨水中，仿佛站了一人，一如从前般问她：“苏洛，你可是在关心我吗？”
柳苏洛注视廊上的雨珠叮咚落入在水坑中溅起无数的水花，微微一笑：“你是我的兄长，我自然是关心的。”一句话就已经将他和她之间的界限划的无比清楚，他们之间回不到从前。
“苏洛……”赫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柳苏洛截了话茬。
“赫昀，回去吧，我累了想歇息了。”
赫昀默然，身形滞了滞，便转身朝着前院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身：“回屋吧，医者不自医，即便自己知晓医术，若真是自己生了病，还是会束手无策的。”
柳苏洛目不转睛地看着赫昀，凉凉的雨丝落入眼中，她抑声问了句：“为什么？”
赫昀笑着反问：“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对付烈北辰？我想听真话。”柳苏洛道。
赫昀默了许久，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不管是不是为了你，他都是我的眼中钉，我想要实现心中的报复，就必然要除掉他，除非他愿意和我上同一艘船。”
先前若隐若现的猜测终于明了，赫昀与烈北辰终归是不能和平相处，他们之间，或许总有一人会败给另一人，只有胜和负，没有平局。
赫昀目视柳苏洛，眸中带着几分隐现的涩楚：“我知道这不是你想听到的，但我还是说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我骗你，苏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离开我的，更不该娶陆卿卿的，你还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错过的又怎会有第二次机会，上天注定的缘分，强求不了。赫昀，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再无可能。”柳苏洛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他。
赫昀眼中掠过一道精光，声音却依然温润如玉：“即便是天注定，我也要改上一改，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的缘分会到此结束。缘分三分天注定，七分人决定，苏洛，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接你让你回陈王都的。”
雨丝扑面袭来，柳苏洛深深吸了口气，用一种近乎无情的方式道：“我即便和你回了陈王都又如何？如你所愿与在你在一起又如何？我待你之心，连陆卿卿的一分也及不上，你对我好，便是对卿卿的不公，不过是为你自己无辜寻了些烦恼罢了。”
赫昀眸光凝滞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哑，道：“难道你就当真对我如此绝情？”
“不知道你说的是何种情谊，我们之间或许只有兄妹之情，若是论相爱之情，我们之间本就无情，何来绝情之说？”柳苏洛微一闭目，狠心道，“你对我来说，胜过任何一人，你曾那般处处照顾我，维护我，这是我想忘却忘不掉……”
每当看到赫昀，就如同回到了代嫁前还在赫府的时光，他处处维护她，只要有人一欺负她，他便会为她出头。
那时他是公子，受尽赫家所有人的恩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她只是一个府中小小的丫鬟，能承蒙得到他的照拂，那是何其的三生有幸。
强烈而直白，这一刻她不是赫清婉，是柳苏洛，这样一番令人听来毫无情面的话语自她口中毫不犹豫地说出，连她自己都觉着自己有些过河拆桥。
不过只要能断了赫昀的心意，那便是再绝情的话，她也得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这是给他，也同样是给自己一个选择，封天行也好，他也好，抑或是封宁，他们对她的感情，她忘不掉，却也不能要。
或者是因这天空下着雨，暮色格外深沉，赫昀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柳苏洛看不清隔着暗夜微雨，看不清眼前这双眸子中是有怎样的酸楚，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昀猛然转身离开。
然而赫昀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脚步，回身过来，良久看她。
柳苏洛静静回视他，眸中深不见底。直到他终于长叹一声，徐徐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就这样放弃你。”一字一句，语气坚定，初心不变，风雨暗夜之中，赫昀的眼梢微微上挑，神色恢复如初。
望着赫昀终于离去的背影，柳苏洛只觉得清凉的雨丝落在人身上，此刻竟然让人感到丝丝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