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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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落日的红,是世间最柔和的暖光。黄昏时月升日降,火烧般的云霞随之遍布了满天。
青春肆意张扬又热烈不止。西穹星野,墙上忙碌的人影也不知为何而匆忙。
神明俯瞰万物,投射出指路的天灯。
于是,连风也有了方向。
三十三个化合物。
是李佚笙他们简简单单一周的工作,也是余念华他们辛辛苦苦近六年的沉淀。
李佚笙合上样品盒的盖子,小心翼翼地用干冰包了整圈,然后连带着标签一起,放进了泡沫箱。
把东西交给余念华的时候,她的手下不自觉用力,眼神含满了千万分珍重。
直到黑红衣衫拉长光的痕迹,李佚笙目送着快递车的远去,这次横向课题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
忙碌担心了好久的事情一下子结束,心中压着的石子挪开之后,沉甸甸的感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与空虚。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烦闷许久的阴云散开,却发现躲藏在后的彩虹在嘲笑她杞人忧天。
又好像是,坚持认定的目标一下子退去,困局中的人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李佚笙闷闷转身走进校门。
并肩而行的余念华注意到她的情绪,半开玩笑半打趣道:“瞧你这一脸蔫巴巴的样子。怎么,是嫌杂活还不够多,没干尽兴?”
“没有。”李佚笙摇摇头,“只是觉得,我们合出来这些化合物没有意义。”
“余老师,你看啊。”她凝望着远处天边将坠半落的金乌,声音很淡:“不管针对哪种病,世界上都根本没有能够彻底治愈的神药。”
“我们所做的工作,不过是尽可能延缓病情,或者尽可能降低痛苦的发生率而已。”李佚笙垂头,苦笑道:“甚至大多数时候,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你这话说得悲观。”余年华笑:“小李,你要知道。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乃是常态。”
“人间有疾,神明垂怜。古往今来,药学这个行业,有多少名人大家身先士卒,背后又藏了多少无闻者的辛酸血泪,才一步步走到如今这般。为的,不就是个治病保命吗?”
“在死亡面前,人所拥有一切都会变得渺小不堪,身外之物更是不值一提。”余念华说,“既然病魔布局邀我们执棋,那必然要拿出无畏的勇气。他黑吾白,昼夜相对。”
“所求,不过只为妙手一招,赌一局落子无悔。尽人事,听天命,便是如此道理。”
“生命存在的意义在于体验,这个过程是苦是难是酸是甜,都不重要。那是上天的馈赠,是命运的回礼。我们活这一场,总归是赚的。”
“药是武器,也是抗议。也许,确实如你所说,彻底治愈满是空谈。”
“但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这一点微妙的‘可能’存在,人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只要活着,就有意义。”
余念华擡手拍了下她的肩膀,收起眉眼间的吊儿郎当,在此时此刻像极了一位严肃的前辈。
光影大盛,烈焰如同燃烧的信仰,由他引燃,而后薪火相传:“你做的每一个化合物都有意义,走的每一步路都会算数。”
“现阶段所有的失败、困惑、痛苦与迷茫,都会成为你未来登上人生奖台的不二勋章。”
“也许,不会被漫漫历史长河记住,留下浓墨重彩的史书一笔。但,一定会被某一些人记得,你也肯定会为自己骄傲。”
“药学,山高路远,生命,长盛不衰。我们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
“而你,要坚信,雨雾之微,可增山海之辉。何况所谓英雄,本身就是平凡人而已。”
“但那些英雄,他们倒是都有一个,区别于旁人,却又彼此相同的特点。”
“你知道是什么吗?”
余念华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云动,清风携香袭来,老鸦绕树而歌。
像是被点通,李佚笙眸中星光斑驳,她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顺着他的话发问道:“什么?”
余念华看向天边,缓缓启唇开口:“真心。”
他低头同她对视:“一颗虽然平凡,却不甘平凡的,伟大真心。”
那是秋日的风,也是落日的声。
橘色天边透亮的星,在这一刻,终究是照亮了北辰大学药学楼里无数学生迷失在黑夜里的梦。
生命的意义。
在于经历。
药学的意义。
在于,尽可能地去延长,这段,或美好或悲伤,独一无二却又念念不忘的,专属回忆。
李佚笙唇角弯了起来。
当初自己稀里糊涂的选择,终于在此刻完成了完美的教育闭环。子弹,正中眉心。
原来。
生活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李佚笙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