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血云
夜深露重,太巽山下。
受召归山的李馥宣和顾芳菲刚上山,便见山门口立了个着青衣的影子。他二人眼力都极好,齐齐脚步一顿,李馥宣拜道:“大师兄。”
镜棋从阴影处走出,面带笑意,温和道:“回来了,一路可有劳累?”
顾芳菲瞧清是他,面色沉下来,一言不发地掠过他往山上走,活似没看到他这个人。镜棋欲叫又止,看着顾芳菲甩下他们两个,孤身上了山阶,眨眼便瞧不见了。
镜棋眸光微动,叹了口气,“芳菲还是这样。”
李馥宣面无表情道:“师姐一向如此。”
“也罢了。”镜棋笑道:“只余你我也有好些话可聊,夜深,我就不邀你去我山上,咱们边走边聊吧。”
李馥宣看出他深夜出现在这肯定是有什么事,婉拒道:“师兄,你有话不妨直说。”
“什么都瞒不过你。”镜棋说:“我近来研究丹药,需要一草做引,你这里可有?”
李馥宣药宗出身,对这些东西相当熟悉,问:“什么草?”
镜棋说:“百竭草。”
这东西光听名字就能听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李馥宣皱了眉,“百竭草毒性强,你做什么丹药能用得着他?”
话说到这,他忽然顿了下,他是个心有玲珑的人,转瞬间想明白了,“你要拿这草去对付什么人?”
眼看叫他识破,镜棋索性不再瞒着他,笑道:“果然什么瞒不过你。”
“谁。”李馥宣道:“大师兄,这可并非玩笑事。”
镜棋说:“我知道,我身为大师兄,怎会拿此做笑?阿宣,你是信不过我?”
李馥宣说:“陈捡生?”
镜棋一噎,叹了口气,“你真是什么都知道。”
“大师兄。”李馥宣眉头蹙起,“这草既称作百竭,你也知它的效力。人服下去神仙难救。它是做了什么,值得你下此狠手?”
“你不也有耳闻?这人留不得。”
“为何?”李馥宣问:“他不是叫师伯带回了九遏峰,如何就留不得?”
“他恐是邪修。”镜棋声音放缓了,像是在哄孩子,“他心术不正,满山弟子皆是怨声载道,现下正是六恶门将开的紧要关头,惟恐这人要惹出大祸,我不能再容他。”
“若真如此,师伯既将他带回了山,难道还用得着我们插上一手?你多虑了。”李馥宣皱着眉,面上表情有点不大高兴,也不知是因镜棋的语气还是他方才的话,“这是大事,陈捡生如何也不至于你我来决断生死。师兄,我不能给你。”
他说完这话,掠过他要上山,镜棋独站在身后,面上神色青白交错片刻,猛然回身,对着李馥宣的背影叫道:“阿宣!”
李馥宣的背影停住了。
“过往种种事,你都忘了吗?”镜棋阴测测地看着他的背影,“大师兄过去待你不薄,阿宣,就这一次。”
“……”李馥宣缓缓转了身,鬓旁玉扣在阴影处暗淡无光,一双凤眼沉甸甸地落在镜棋身上。
“你还记得吧?”镜棋说:“大师兄知道你重情,是绝不会忘记的。”
“……”李馥宣转回了头。
“……我明日带给你。”
镜棋笑了,两步上前单臂揽住他,笑道:“好阿宣。”
月光朦胧,树影摇曳。九遏峰上,贺凌霄趁着夜色悄悄翻下窗,再上了琼阳山。
那日来去匆忙,没能叫他翻找的太仔细。那本经书揣在他怀里总像是一根抓心挠肝的刺,引着他叫他想再去那山上看一看。夜深无人,贺凌霄脚程很快,踏着荒草走成了道残影,人绕着山上蹿下跳,几乎是在每棵树底下掘地三尺,除了陈年旧土,再没挖出来半点有用的。
贺凌霄捧着满手的泥,对着一棵树蹲着不动了。
四周树影层叠,张牙舞爪的枝干间横着一轮孤月,将这座仙山衬得像是个乱坟岗。贺凌霄对着那颗老树,心想,这他奶奶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装了满肚子的疑惑,无处可说,只好对着这棵树互诉衷肠,“娘的,都什么破事。”
老树摇摇枝干,聊表慰意。
“真不该上这山的。”贺凌霄由衷地说:“早知今日,当初在山下就该找个石头一头撞死。”
他娘当日下山和盖御生的那封信有关,盖御生为何会知道陈秋水的事,事到如今,除了问白观玉,只能试着找他娘通灵问问了。
可惜事已过了三百年,他娘早不知道现下是轮回成了个什么样子,无从考证,束手无策。
还有他身死后发生的事,盖御生到底发现了什么?华易因何凋敝?贺凌霄脑袋抵着粗糙树干,满脑子匪夷所思,塞得要炸。半晌深吸口气,缓缓站起了身。
一回头,凭着天上月色瞧清了眼前景色,忽然觉得莫名有些眼熟,好半天想起来了,这地方他借白观玉的眼睛看到过,正是陈秋水下山前与白观玉谈话的地方。只不过现下久失打理,看上去和百年前差别较大罢了。
贺凌霄抱着双臂,倚着老树,歪头瞧了一会。
陈秋水当年坐得石桌石凳已烂了,碎成了堆残石,只边角处还隐隐能觉出是个桌子的形状。四周野草生得茂盛,石头缝里也见缝插针地爬满了草芽,有微小的白花从中探出来,伶仃地随风摇晃着。
贺凌霄抬头看了眼月亮。
“你倒千年不变啊。”他仰着头,也不知为什么,语气里带了丝讽意,“这天地生灵万物,都想着与你同寿。”
月亮摇晃了一下。
贺凌霄微微一怔,心想做什么?自己如今还能有了通天地的本事,树借风晃晃也就算了,月亮要也能被风摇动那可就是见了鬼了。
可接下来,那轮月却摇动得更厉害了。
贺凌霄反应过来不是错觉,面色一凛,心下无来由地砰砰直跳,忽感觉到股很不同寻常地气息,猛地朝东南向一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