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黑白无言 - 难登天 - 蔓越鸥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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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黑白无言

白观玉来了!顾芳菲和李馥宣同时神态一松,齐声叫道:“师伯!”

白观玉未答,宽大的袖袍将贺凌霄罩着,一只手仍摁在他的后腰处。贺凌霄缓过来了那口气,惊诧道:“师尊?”

苍穹忽有一道惊雷劈下来,声响巨大,引得地上三人齐齐抬头往天上一看。

即看狂风吹乱了白观玉的发梢,吹得他袖袍猎猎作响。霜雪真气尖啸着刺下来,金光悍然暴起,探入地底攥住其下隐藏着的数道细微黑气,大力拔出。一时间地动山摇,裂隙中金光黑气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风声中听着缥缈而来的哭喊,鬼魂一样拂过人的耳朵。拂尘断须裹着的那根白骨忽在李馥宣怀中剧烈震颤起来,李馥宣忙施咒试图稳住它——可惜徒劳,这块白骨眨眼间碎成了数道齑粉,从中爆出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味道——太巽仙光!

开莲体内少了的那根仙骨!

地面疯狂摇动着,仿佛底下有什么正欲破土而出,晃得四面塌陷横裂开来。风声狂啸,天幕数声雷响轰然爆开,劈在人的耳骨旁。白观玉打横抱起贺凌霄,跃入空中。顾芳菲同李馥宣紧随其上,瞧见阴云黑沉沉地压得极低,野心勃勃地似要吞没天地,血色浓厚,风雨欲来地不住翻滚着。狂风卷起一切,碎叶,断石,尘土,打着旋升腾飞舞,那股若有若无的哭嚎声猛地变大了,贺凌霄被白观玉抱着悬在空中,从上而下见不远处城村火光连天,隐有人群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嚎啕大哭,朝着九天之上不停磕头跪拜。

“怎么回事!”顾芳菲悬在空中,大惊失色,“怎突然暴动成这样!”

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长剑,修士,黑漆漆的鬼雾,隐有密密金光在其中不住穿行着,击落鬼雾,凝着结界,贺凌霄认出那其中大半是来自白观玉的。其余真人各悬在长空一角,周身金光源源不断冲着天上那到雷光,他的拂霜剑定在其中,应当是白观玉方才去寻贺凌霄留在那替他稳阵的。盖御生远远瞧见他,在冲天的雷光间冲他喊道:“玄明!这阵要破了!”

白观玉召回拂霜,拂霜真气浩瀚挥开,血云翻涌着稍退去了,他怀中的贺凌霄忽觉鼻尖一凉,似觉有股略带腥冷的湿意。

他抬眼一瞧,是落雨了。

雨滴细密地打下来,带着冲人的血腥气,隐泛红光,这是场声势浩大的血雨。

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顾芳菲和李馥宣顷刻间便被浇透了,在这雨雾中竭力朝他们大喊道:“阵眼中有什么要出来了!落雷了!别叫它打到!”

数道臂粗的雷光打下来,轰隆隆劈在人身侧,简直是要将这天地一劈为二,人站在它旁侧,尔尔不过一个蜉蝣小点。雷柱震天,劈在远处的城镇中,贺凌霄却清晰地听见那些人的哭嚎声刹那间更大了,混着雨声,雷声,风声,似要哭透苍穹,好传到九天之上的神仙耳朵里。雨水滴在他的额头上,冰冷地滑下去。贺凌霄忽然便瞧见天地缥缈着远去了,他似乎化成了这其中一滴雨,落在嚎啕众生间,瞧见妇人紧抱着怀中稚子,悲切哀痛,瞧见断了腿的老翁两只手掌爬过雨泥,叫着谁的名字,瞧见青绿的新草孑然摇晃着,紧咬着它脚下孱弱的泥。

他瞧见城尽头的庙台高筑,芸芸众生排着队长跪不起,泥塑的菩萨低眉不语,手中永生的柳枝绿得死气沉沉。瞧见高山不见头,山路上乌泱泱挤满了登山求道的人群,比肩接踵,每个人都在低着头沉默着往上攀去,一阶跨过一阶,填满了这连天的山路,上达云际,瞧不见尽头。

可那云层上又有什么呢?

九天之上,真能有救世救苦的神仙在吗?

贺凌霄就在这泼天的血雨中,重重雷光中,神识灵魂出窍般在这天地间转了一个来回。片刻,忽又闻到股沁人心脾的冷霜气,折头一看,见白观玉雪白的衣襟叫血雨染透了,落下道道血红。于是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师尊,您的衣裳脏了。”

白观玉说:“无妨,洗洗就好。”

贺凌霄说:“我是脏了您衣裳的泥点吗?”

白观玉猛地低头看他,沉声答他:“不是,你不是。”

风摇雷动,天地震颤哀泣。听着雨打旧人骨,抓不住谁将散的魂。血光一闪而过,天上的,地下的,凡还在这具肉体凡胎里的,都逃不过爱恨情仇贪嗔仇怨。血雨倾盆,浇透了所有人心底藏匿的悲恨,抽枝般长出来。顾芳菲瞧见落在眼前的雨中藏着元微的脸,雷光一闪,恍若隔世。

李馥宣愕然愣住了。

夜色沉沉,雨落泼天。雷光合着剑光劈下来,他瞧见过往不知事,瞧见幼时他的师尊行春放火烧去了他的家,烧死了他家中父母妹妹,嘱了守山弟子逐去来寻他的李珍珠,话到最后,余留一句:“心牵凡念,尘缘不断,难成大事。”

雷光劈下来,照亮了他一刹那煞白的脸。他立在天地间,孤零零地茫然着,怔怔瞧着稳阵的行春,手抖得握不住手中剑。

他为救家人强求来这份师徒缘,这缘分断送了他的家人。

事到如今,强牵强求,不过一场空,阴差阳错,满纸荒唐。

贺凌霄余光间瞧见了他的被雷光照亮的面色,愣了下,陡然大喊道:“阿宣!”

李馥宣紧握佩剑,双目血红,怒吼一声冲过去,陡然一剑刺透了行春的血肉!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太措不及防了,李馥宣是爆了全部修为冲过去的,所有人都沉在血雨带来的幻境中,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行春在剑刃当头前一刹反应过来急急避开,好悬没被一剑穿心,怒道:“孽障!你疯了!”

这突生的变故倒是叫所有人都精神一震,贺凌霄猛地一激灵,清醒过来,匆匆对白观玉道:“这血雨能引人心神不稳!师尊!不能再叫它落下来了!”

所有人也就白观玉没受血雨影响——约莫是因为他没有肉身,不受连累。白观玉身上金光凝出结界,将那些血雨隔在了外头。顾芳菲眼睛瞪大了,惊疑不定望着那头。李馥宣骤然发了狂,一剑不成,擦着行春血肉拔出来,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放火害了我家!”

行春倒是意外的坦荡,好像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盛怒道:“傻小子!我那是在帮你断尘缘!无用的浅薄缘分有什么好值得贪念的?!”

这话一出来,在场众人都是一怔,盖御生折头怒吼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会再说!先稳阵!”

李馥宣全然听不到,他满心叫悲愤填满了,听了行春的话,讽笑一声。盖御生脱不得身,疯狂大叫道:“芳菲!拉住他!快去拉住他!”

顾芳菲猝然反应过来,飞身过去要将他扯开,李馥宣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剑气狂盛着怒啸而起,冲得她脚步一停,便见李馥宣手中剑停下来了,面色狰狞可怖,到底是顾忌着阵法,没能砍得下去。同时,白观玉的金光瞬息窜过去,裹住他的手脚,叫他不能再动弹。

顾芳菲破开剑光,将他一把拉了回来,斥道:“你疯了!”

李馥宣缓缓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顾芳菲叫他看得心下一惊,只觉得这眼神已经不大像个活人了。

贺凌霄顶着狂风大喊:“有什么话过会再说!冷静些!”

“我……”李馥宣面色灰败,苦笑一声,“我……”

风声狂动,吹得李馥宣鬓旁骨扣相撞,红光乍现,撞出一道裂痕。

这一回,顾芳菲可看得清清楚楚了,她猛地一惊,伸手要将这似有古怪的骨扣扯下来。可惜手还未能碰到,只听李馥宣悲怆大叫一声,合着雷声震在人耳旁,骨扣爆裂开来,血红的光雾从中源源不断飞出,贺凌霄攥着白观玉衣襟的手骤然一紧,“那个骨扣……”

只听白观玉皱了眉,说:“龙骨。”

贺凌霄抬头错愕道:“龙骨?”

不是鲸骨?是龙骨?

白观玉挥袖去阻隔那龙骨中喷涌而出的血气,大半拦下了,却有更多如啃人的蛆虫,道悬着没入云霄。听得那血云翻出轰鸣降下纵横雷霆,风雨狂摇,悍然催动天地,巨大雷声炸起,将众真人剑光猛然逼回,那一瞬间掀起的气浪简直是气吞山河之势,刹那将所有人都撞飞了出去!

白观玉带着贺凌霄退后稍许,拂霜剑翻回他手中,冷霜凝成了实质。天上的血云搅动飞旋,中心漩涡引出小股飓风,卷得众人睁不开眼,云眼紧缩再骤然增大,血雨飞溅,落如错珠,敲着长剑铁刃,嘀嗒作响。

这道刻在天地卦象上的大灾祸,终究还是来了。

众人站在地上,贺凌霄已从白观玉怀中跳了下来,要去瞧瞧李馥宣如何,却叫白观玉反手扯回了自己身后。他们仰着头颅,凝着面色,看这血云漩涡飞快地翻涌着。盖御生仓促大叫道:“快!叫所有弟子持剑备战!严防恶鬼倾巢而出!守好结界!”

四面结界未破,暂还能将这天象与山下众生隔绝开来。地上血雨积过了人的脚腕,将这天地一并染做赤色。天幕似叫一把弯刀生生破开,血水瀑布似的倾泻而出,六恶门中妖邪罗刹狂笑着从中钻出来,乘着血水,挟着滔天煞气,如倾巢而出的虫蚁,自那九霄之上不绝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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