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
渡川
郁夏从他的怀中退出,迟疑地走过去,握住扶手打开柜门。
壁柜里,竖着一张高高的,被卷起来像海报一样的东西。
郁夏扭头看了一眼裴洺川,将那玩意拿出来,手上即刻站上海报背面层层叠叠的灰砺,郁夏对此更好。
裴洺川为什么要把这么脏的东西收这么好,现在还非要让她看。
顾不上沾了满手的灰,她将海报放平在地上扯开。
但只是看到了那海报一角的花纹,她便意识到了什么,用力推开卷好的海报。
“刷”的一下,海报展开来。
郁夏愣在原地。
裴洺川走过来,单膝跪在她的身边。
“还记得这个吗?”
郁夏一下激动起来,“记得。”
她当然记得。
这是最后一次模拟考的光荣榜海报,是她高中三年来,跟他最近的一次。
裴洺川年级第一,她年级第三。
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人。
光荣榜上,郁夏扎着高马尾,脸颊还有几颗小小的青春痘,是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形象,远没有现在夺目耀眼,但那双眼睛,却让她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无法泯然于人群中。
漆黑的,直接的,倔强的,坚定的,温和的。
“其实当时啊……我是因为你迷途知返的。”裴洺川突然说道。
“什么?”郁夏摸不着头脑。
裴洺川摸了摸证件照上,郁夏侧脸的两颗红色的小痘痘,修长指节触碰到那张纸片,像是一瞬穿透了时间。
那个夏日的蝉鸣极其聒噪,像是要把人的耳膜震穿。
裴洺川手里抓着录取通知书,反手拧着门把,关上了办公室门,也隔住身后了班主任劝慰的声音。
“阿洺,老师知道你家里出了事,你不要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把日子过下去,你要早些想明白,跨过这个坎……”
“老师听说你暑假交了很多女朋友,还不要命的抽烟喝酒……按理来说,我管不到你了,你也是成年人。但……我就是觉得这些习惯不好,觉得你可惜,从前多好一个小孩啊,品学兼优的。你不能一味地沉沦下去……就算不是为了别人,你也想想你去世的妈妈,她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折腾自己的身体,把日子过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这录取通知书早一个星期就该来拿了,要不是我催你,叫李琛也跟着一起催你,你是连书都不打算读下去了是不是?”
……
裴洺川踩着台阶下楼,抓了抓头发,像是把方才那些压在心上发闷的说教一股脑摘了出去。
录取通知书很早就该来拿了。
裴洺川心里有数。
但他就是故意没来,一是那几天他正喝酒喝得日夜颠倒,再就是,他不想见曾经那些同学。
现下错开时间,整个校园空空荡荡的,倒是正好。
走出教学楼,看着被刺目的太阳照得泛起金光的绿植,裴洺川突然起了意,在校园里闲逛起来。
他沿着操场走了一圈,又绕过食堂,准备离开学校的时候,途径光荣榜。
那时,一个中年大叔正在换海报,裴洺川定睛看过去,是本届毕业生高考录取院校的喜报。
不出意外的,他排在了第一位。
心情复杂的,裴洺川哼笑一声,准备扭头离开,余光突然撇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停在原地站了一会。
鞋跟擡起又落下,离开之前,脚尖转了方向,他侧过头,目光定定看过去。
在自己名字下面的一栏,正楷字写着:郁夏,安泽大学。
像是被一颗石子砸穿了心脏,裴洺川突然就走不动路了,整个人站在那,烈日的光芒洒下来,淋了他满身。
他沐浴在阳光之中,眼里却一片阴霾,藏着挣扎与讶异。
中年大叔贴好海报,下了梯子,猝不及防看到裴洺川,被吓了一下,见裴洺川目光落在喜报上,以为裴洺川是没考好,这才怅然若失的,他赶忙问,“小伙子,怎么了?”
裴洺川眨了眨眼睛,别开头,“没什么。”
“没考好啊?”中年大叔小心问,他又看了这男孩几眼,愈发觉得熟悉,上半身探过去,“不对啊……我刚刚还看到你,那个喜报上,你又排第一名的呀,两张海报都排第一名了啊。”
中年大叔说着把脚下仍在一边的脏兮兮海报捡起来,展开,一边对着照片上的脸,一边对裴洺川说,“你看嘛,我就说我没记错,这么帅一个小伙子,我就说……还有一个小姑娘,叫夏,夏天的吧……厉害的很,从第三排到第二来了。”
中年大叔正说着,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着急忙慌地又站起身,“诶,不是……不是都考第一了吗,怎么还哭?”
裴洺川也不知道,擡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有泪痕,他随手擦去,问大叔,“换下来的那张,我可以带回去吗?”
大叔不理解裴洺川为什么哭,又为什么想要海报,但他还是松口了,“想要海报啊……那,拿去嘛,我没说不答应的啊……但是你拿了海报,就别哭了嗷。”
……
“那段时间没少人骂我,想把我骂清醒。李琛都着急地跑来我家砸了几次酒,甚至还给了我一巴掌,但一点用都没有。我知道我那样混球堕落不好,但就是提不起劲来。像是脚下有水淹过来,人都知道该跑,但那个时候,没有软骨病的人却突然腿软了。”裴洺川结束脑中的回忆,笑着说,“家里乱了以后,我就觉得我这个人假的彻底,觉得自己从前身上的光环假的彻底。我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假货。也就是那天,想起你一路一路地因为我,逐渐占据光荣榜前列的位置……我就突然觉得,原来我这个人身上还有光,那点光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