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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谎言

最后的谎言

符椋依然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目光长久地聚焦在电视机屏幕上,珀色的瞳倒映出斑驳陆离的光彩。

顺着她侧脸的流畅线条向下,我余光注意到她单薄的胸腔轻微震动过后,那张缀痣唇形漂亮的嘴,终于缓慢地恢复了开合。

“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想说的是,soulmates,只是一个过程。”

“为什么非要坚持在充满变数的人生中,寻找不变的灵魂呢?”

“总会有人和自己灵魂共振的,”尽管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继续说这个,可那天我或许只觉得自己过于疲惫,便没有像往常那样胡思乱想,按自己的想法如实回答道,“如果能一直保持一定的边界感,也许会达到这样的状态。你…”

在我将把话说完时,我才后知后觉捕捉到一些异样的感受在周遭蔓延。

“难道不相信吗?”

我擡头看向她,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不过好像被我的言辞吸引住,所以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再轻笑着,用稀疏平常的语气,“人终归是会过于贪心的,不想就这么止于那一步。”

我沉默了,她却继续说:“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突然跟你说这些吗?”

符椋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悲伤和无奈。她把头低下来,不由分说地和我的视线交错在一起。

“你不喜欢我了。”

不是反问,而是陈述的语气。

小心思被轻易拆穿,我没来由地想要避开这炽热的视线,也根本没想过,她不像从前那样习惯转移话题和避重就轻,会这么直截了当。

那晚,直到她亲口说出这句话的前一秒,我还木讷地只是惊讶她也会有颠覆完美而情绪化的样子,做的事明明也是在向着我委曲求全,却又丝毫感动不了我。我可能表面在哭、在笑,想的也是“她真好”“她真可怜”之类的,心中还是毫无波澜。

其实仔细想想,那种在和符椋初遇时的发自心底深处的情感,无论是喜是悲,都已经死掉很久了。剩下的,也许早就是我欺骗自己不那么难受的自我安慰。

这是为什么呢?原来真的是不爱了,我只是自私地在一味回避事实。可我自始至终都认为,这不是我的错,而是她假人似的空白和完美带给了我因猜忌产生的过多矛盾,麻痹住了我全部鲜活的神经。

我一面震颤着,一面又好奇她怎样发现的。

我试图开口解释,但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变成了欲盖弥彰的发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清楚,我一向看人很准的。”

她苦涩地笑了一下,煞有介事地将垂下的发胡乱地理了两下,变得更糟了,似乎这么多此一举的行为,只是不愿意让我看见她的脆弱。

“我刚才说那些仅仅想试探你,是否在窥见我的一些真实后,依然会选择奋不顾身地爱着我呢。”

“结果显而易见,”

“你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撒谎。”

和她在一起时,我从未有过像此时这样的平静、清醒又是麻木不仁。但我马上就意识到,我和符椋结束了,而且结束得尤为彻底。沉默会让一切变得更糟,可我却觉得这次不算太坏。

符椋把烟灰抖到烟灰缸里,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一同抖落着的是她内心的愁苦:“我啊,说谎成性。但我真的想要尽力对你真诚。”

“你感觉你从来都没有触碰到过真正的我,而我善于欺骗、伪装和迷惑,使你在满心欢喜里又总觉得空缺着什么,所以猜忌,所以不真实,所以患得患失?”

“有很多东西,无须多言,只要一个眼神就明白,可我却天天在你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装疯卖傻?”

“让你失望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的心中突然就涌上一股平静却浓郁的愧疚,也许这是出于心软的我的本能,又也许是有些事情,的的确确是难分对错的,因此她想将我如此这般显得自作多情的样子,一一归咎为自身原因的行为本身就足够令人动容吧。

然而我刚想说“没关系”时,她却话锋一转,说起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们都说麻雀被人养在身边是活不久的。对于麻雀来说,它们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天空的辽阔,就是精神世界的沦陷;被关在笼子里后,它们的眼神也变得呆滞,翅膀不再展开,继而沉默无声。它们短暂的生命,就这样无情地被囚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最后渐渐走向凋零。”

“林雀,我觉得你真的就是麻雀。你自从和我在一起后,越来越不像当初的你了。你知道吗?你像一道卑微又瘦弱的阴影笼罩着我,那种我热爱的,吸引我的鲜活的生命力被我消磨得越来越少。我觉得你快死了。”

紧接着,符椋反常地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让我被吓了一跳:“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人做到那种程度?我不是你向往的能让你幸福的居所树,你不要在我心上筑巢,更不要再花心思想着怎样才让我看起来更美好!”

“你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只是…只是束缚着你的——最可恨的笼子。”

大概是终于察觉到了我因她而惶恐不安的模样,她瞳仁不禁阵阵缩放,随后忙不叠屏息凝神,再次恢复昔日的平和。

“好吧,我想你也知道了吧?我和那个男人的事,其实他只是…算了,没必要再说了。”

我愣了下,点点头,心中顿时充满怒火。为什么不把话说完,我就那样不重要了吗?再加上之前就看到过他们的互动,那种隐约的暧昧,让我怒不可遏地想把那男人千刀万剐。

于藤…没有骗我。

她深呼吸了一下,胸膛起伏不定,眼神很严肃:“我已经三十岁了。”那样的语气,慎重、冷漠又疏离,我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连二十岁都没有,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何必要这么作践自己的青春。”

“…算了,我怎么说你也不会明白的,你只是你,你不是我。”

“明天以后,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她的话语是一把利刃,直刺入我的心脏。但这不是难以忍受的痛,而是释怀的、在结束真正的苦难前,总要经历的阵痛。

我虽仍感委屈,但没有像以前那样去再争取什么了。我看了看手上的伤口,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自那里分流至身体的每个角落,然后我重新仰头,通过卧室的窗与她淡淡地对望。

从那一刻起,我觉得我好像一下子就蜕变成了一个我所陌生的家伙。

我不再像几个月前的时候,有那么那么多的空心思去轻而易举地感知身边的人身边的事,这不能说是成熟,而是冷漠。也许,冷漠就是变得更成熟的表现的一种吧。

语毕,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凝固,安静地能够听见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和风掠过树叶的声响。我感到莫名轻松。

她不再看我,也不再说话,只是揿灭烟蒂后向浴室走去,独留下一个冷淡的背影。

我们没有互诉衷肠的真诚,没有山盟海誓的承诺,更没有所谓的相互理解,只是因为一场错误的相遇而聚在一起。

我无法否认我的确很喜欢符椋,但喜欢也只是喜欢,直到我终于感觉到这份寄存已久的痛苦被撕裂、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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