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6）
六（6）
孙鹏大学是在珲阳念的，毕业以后进了一家位于连海市高新区的日企工作，经常有一些请客户吃饭唱歌的活动。
那天就是在豪都ktv，领班把一排女孩儿领进来让宾客挑选，孙鹏一眼叨中了一个短发纤瘦的，是他喜欢的类型，就把她唤到了自己身旁。
当时灯光有些昏暗，外加孙鹏已经喝过一场眼神儿也没那么好使了，便也没一上来就认出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对方给他倒了杯酒，递到他嘴边，孙鹏喝了一口，刚要把手往对方裹着丝袜的大腿上摸，忽然就听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板是哪儿人呢？”
孙鹏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转过头去仔细辨认对方的容貌，目光剥开浓妆，找回了一张他曾十分熟悉的脸，手中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
“小……小盈？”孙鹏抖了抖嘴角，又用手抹掉了脑门上渗出的细汗，“你是宁一盈吗？我孙鹏啊！”
虽然出口的是疑问句，但他确定，那就是宁一盈。
“孙鹏……”宁一盈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你认错了。”说完，她起身就往包厢外面跑。
孙鹏赶紧追了出去，正好看见宁一盈跟一个穿花格子衬衫的中年男人迎面撞了一下，把那人手里的包撞掉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宁一盈赶忙俯身捡起包还给对方，对方却开始向她发难。
“对不起就行了吗？”那人扭住宁一盈的手腕，不依不饶地说，“走，去我包厢，咱俩好好唠唠。”
孙鹏见状赶紧上前，一把捏住那人抓着宁一盈的手，用大拇指撬开他的食指，利用反关节使得他疼得脱了手。
“你他妈……”对方刚要骂，回头一看弄他的人一脸横肉，壮得跟个肉山似的，气势瞬间弱了三分，“蛮厉害的！”
“少他妈搁这儿找茬！找削呢？赶紧滚！”孙鹏怒骂了一句，见对方见了鬼似地跑了，这才回头问宁一盈，“你没事吧？”
宁一盈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妆已经有些花了。
“后来呢？”王小骞问孙鹏，他们当时正在连海理工大学对面的小吃摊儿上撸串，时间已是晚上九点钟。
“后来我付了她的台费，跟他们经理打了声招呼，就叫车把她送回家了，”孙鹏说，“路上跟她聊了两句。她现在的境遇啊……太惨了。”
王小骞的心揪了一下，看了看杯中的啤酒，没有动。
“具体……”
“要不你自己问她吧？”孙鹏塞嘴里一只烤海蛎子，边嚼边说，“我跟她说你也在连海了。她想见你。”
王小骞愣了一下，没说话。
“你要是怕颜羽知道了不乐意，我可以替你打掩护，”孙鹏说，“我觉得你应该去。”
“我……我合计合计吧。”说完，王小骞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时王小骞已经研二了，就读的是连海理工大学的通讯工程专业。颜羽也是研究生在读，考的是本校的研究生。
他们也不是天天见面，王小骞当然有机会偷着去见宁一盈，但他干不出来那种事。他跟颜羽处了好几年对象了，研究生毕业以后就要面临谈婚论嫁。真是要去见宁一盈的话，他怎么都不该瞒着她。可失联多年的宁一盈想见他，他又真的能轻易地一口回绝吗？
瞎琢磨了两天，他终于决定把这件事告诉颜羽，看看她怎么说，结果颜羽答应得贼干脆。
“去吧，”颜羽在电话里说，“这都不让你去，我成啥了？既然你敢告诉我，我就相信你。去吧，但只此一次。”
有了颜羽的同意，王小骞的心放下了一半儿。他联系了孙鹏，很快加上了宁一盈的qq号。他们在网上的聊天很克制，寒暄只有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寥寥数语，主要还是把见面的时间地点给定下来了。
赴宴的那天，王小骞没有特意打扮，只穿了平时就总穿的衣服，出门前连镜子都没照。事实上，这反倒是在极力展现一种他驾驭不了的松弛。
没到这天的时候他还没啥感觉，越是临近，就越是不安，坐地铁的时候手心一直出汗。
主要的原因是，尘封多年的答案就要揭晓了。
眼下的一切显然不是颜羽给王小骞勾勒出的样子，在宁一盈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以至于她走不得不上了一条靠着出卖色相谋生的道路。
王小骞不确定自己听完会不会当场崩溃。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走过了人生最初最难忘的15年。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连锁火锅店，王小骞到时，他订的那桌已经坐着个人了——一个t女的，短发到肩膀，瘦削的后背对着门，似乎正在低头摆弄手机。那真是宁一盈吗？上次见她还是2006年，一晃9年过去了，他感觉像在做梦。
王小骞的心跳声盖过了火锅店里播放的《可惜没如果》的音乐声，又在宁一盈忽然回头看见他时忽然静止。
她完全是素颜，眼睛圆圆的，嘴巴小小的，五官都没变，只有面部比例发生了些变化，看上去完全是个大人了。
那一刻，王小骞感觉童年时光猛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远远跑开了。疼痛留在了肩膀上，迅速蔓延全身，很快笼罩了心脏。
“来啦？”宁一盈先行开口，但声若游丝，“坐吧。”
王小骞拘谨地坐在宁一盈对面，只跟她对视了一眼，就不敢再擡头了。
“服务员，点菜。”他故意将注意力投射出去，待服务员拿来菜单，又直接把菜单塞到了宁一盈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我都行，”宁一盈接过菜单却不看，仍盯着王小骞，“你瘦了好多。”
“是吗？”王小骞在牛仔裤的膝盖处来回磨着指甲，“你瘦得更多……怎么瘦了那么多呢？”
宁一盈听出这是一句被击破了防备的车轱辘话，轻笑了一下，像是不想让气氛太尴尬似的，终于低头看起菜单来。
她点了一些寻常的火锅食材，又把菜单还给了王小骞。王小骞又象征性的地补充了几个，然后对服务员说：“先这些。”
服务员离开了，对于王小骞来说，接下来必须说些什么了。
他把手拿到桌面上来，像是参加面试一样的交叠在一起放在身前，背微微挺直，目光从电磁炉的陶瓷面板往上滑，跟宁一盈的眼睛对上时正好鼓起了勇气，可刚一张口却被宁一盈抢了先。
“你跟颜羽在一起了吧？”
王小骞一愣，竟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最终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