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3）

六（3）

考试结束铃响的那一刻，宁一盈首先意识到奶奶可能已经死了，其次才意识到这次物理奥赛她答得一塌糊涂。

后者带给她的绝望是即时性的，尤其在走出考场时偶遇颜羽，看见对方似乎有些春风得意，她的绝望就更被加深了。

而前者的痛击则要等到她走出考场，看见在外面等她的那对母子时才忽然生效。

从1998年1月到2005年11月，她已经陆续失去了爸爸、爷爷、妈妈、姥爷和奶奶……最近的亲戚，就只剩下了她大姨和远在海外的小姑。

给她血脉的人，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天，她彻底成了孤儿。

回去的路上，一直是王小骞在安慰宁一盈。

蔡晓静在旁边看着，止不住地流眼泪。

孩子太可怜了。

要是条件允许，她甚至愿意收养宁一盈，但就当时的状况来看，还很难做到，出些钱应该不费劲……然而这也解决不了本质问题，她还是需要个家，需要人关爱和保护。

这时候，她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你好？”

“你好，请问是蔡晓静女士吧？”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我想问一下，小盈跟没跟你在一块儿？”

“在呢，”蔡晓静问，“你哪位？”

“哦，我叫赵春辉，是小盈的二舅，你问问她，她知道我。”对方说。

蔡晓静只听说宁一盈还有个大姨，料想这个二舅应该是旁系的。

“小盈，你认识赵春辉吗？”她捂着话筒问。

宁一盈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二舅。”

她记得连悦悦提过他，这个人偶尔会从连海市给她家寄一些土特产。

“电话给你，”蔡晓静把手机递给了宁一盈。

“喂？二舅？是……好，谢谢二舅。”

说完，宁一盈挂了电话。

“他说什么？”王小骞问。

“他说，他正从连海往新顺赶……半夜能到。”宁一盈说。

“他来吊唁你奶奶？”蔡晓静收回目光，心想这么殷勤或许是以前被帮衬过也说不定。

“是，说让我等着他。”宁一盈说。

连悦悦收回手机，摸了摸宁一盈的头说：“小盈，趁现在睡一会儿吧，今晚灵堂会设在你家。”

宁一盈点了点头，靠着椅背，不再说话了。

蔡晓静转头看向窗外，在她又一次想起宁宇峰生前的摸样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飘起了小雪来。

丧事是老宁家和老吴家远一些的亲戚帮着给操办的，钱也是大伙儿凑的。

吴明娟原本是有钱的，但现在全没了。她的猝然辞世也跟钱有关。为了给宁一盈找一个合适的收养家庭，吴明娟接触上了一个骗子。对方通过各种手段和话术，先是骗走了吴明娟手头所有的钱，又骗吴明娟把房子卖出去后把房款打给他，最后直接人间蒸发了。吴明娟打了一串电话，然后晕倒在了家里，是上门收房子的人发现了她，给她送到医院的。她就这样与世长辞了。

黑色的孝带第五次扎在了宁一盈的袖子上，这一次，她没能躲进里屋，而是一直待在灵堂前，挨个给前来吊唁的人鞠躬回礼。

快到半夜十二点的时候，赵春辉来了，穿一身严肃的黑西装，顶着一张宁一盈完全不认识的脸。

他先给吴明娟上香鞠躬，随后把宁一盈叫到了一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小盈长大了，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好看，”赵春辉说着，脸上浮现出了刻意亲近的笑容。

宁一盈不知道对方上来就说这些的目的，便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感觉浑身不自在。

“嘿嘿，没事儿，”赵春辉见宁一盈不说话，便从里怀掏出个信封塞到宁一盈手里，“这是两千块钱，你拿着。”

宁一盈没理由不要这钱，于是收下，说了声“谢谢”。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赵春辉又问她，“你住哪儿？”

宁一盈摇了摇头。

“那你看看这个，”赵春辉从裤兜里掏出他的滑盖手机，从相册里翻出几张照片给宁一盈看，“这是我在连海西港区的房子，这是客厅，这是主卧，这是书房……这是我在沙海口区的房子，偶尔去住，你看——这个是顶层，带阁楼的。还有，这是我的车……”

宁一盈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你再看这个，”赵春辉划到了最后一张照片，有种图穷匕见的意味，“这是给你准备的房间。怎么样，要不要跟二舅去连海玩一圈？”

“玩儿？”宁一盈摇了摇头说，“我得上课。”

“不急，等寒假的，”赵春辉嘿嘿地笑着说，“到时候，二舅来接你。”

宁一盈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初三上学期的最后一个月过得很快，宁一盈一个人搬回了铜川社区住，每天自己给自己做饭吃，倒也算勉强能过活。

期末考试过后，宁一盈发现自己的年部排名掉到了50多。物理奥赛成绩还没公布，但也已经没意义了。尽管王小骞还在给她加油打气，但她知道他们已经注定要分道扬镳。

她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却砸得她疼痛无比。她看似做了选择，其实别无选择。宿命面前鲜有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