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7)
四(7)
早上八点,张念海回到了家。走廊上的墙皮都被抢了下来,李智熙已经联系了社区,准备花钱找人重新刮大白。地上和门上的血迹也已经清理掉了,可空气中还是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久久挥散不去,闻着就让人想吐。
张念海进了屋,发现家里已经没人了。李智熙给他留下了一封短信:“我和妍妍去延吉了。我老舅在那边开饭店。勿念。早点结束那边的事儿吧,妍妍还得回去上学。”她没选择给张念海打电话,大概心里还带着气。这样也好,至少她们是安全的,张念海也算安心了。
顾不上换衣服,张念海开始在自己家里翻找起东西来。奚美墨既然说让他回家,那么肯定是在他家里留下了什么,而且肯定是记录着某种信息的介质。张念t海第一个想到的是minidv带,那是这件事中所有人惹火上身的源头。但找了一溜十三招,张念海全无收获。
他打算歇会儿——与其说这会儿,不如说静下来,仔细思考。于是他坐在了沙发上,而为了能够够到茶几上的烟灰缸,他选择了坐在最左侧。抽第一根烟的时候,张念海的脑袋里还是乱的。紧接着又是一根。他这才想起来,当天张念海回到家的时候,奚美墨就坐在自己现在坐的位置上。她到底做了什么?张念海往沙发背上一靠,手不自觉地插进了沙发垫缝儿里,忽然摸到了一个纤薄又坚硬的东西。张念海的心猛地一紧,随即用手指将那东西夹了出来。
一张状态塑料套中的光盘。
不用播出来看,张念海就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年的时间,这几段视频兜兜转转,终于还是阴差阳错第回到了张念海手中。他不知道周全荣到底拿这些视频干了什么,也不知道奚美墨将这张光盘送来到底是抱着何种侥幸,结果是一样的,他们现在都死了,并且被水泥柱子压在几十米深的地下,或许几十年、几百年都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尸骨。而因此丧命的还有宁宇峰、刘明、董春喜、康泽、吕顺德……或许还有更多人,已经不得而知。
当年,攀爬在黑暗通风管道中的宁一盈到底录到了什么?带着这样沉重的疑问,张念海将光盘塞进了他家的dvd里面。
画面很快出现了。第一段视频先是一片蓝黑,然后很快有了模糊的图像。视频拍摄的场景应该是一个工厂,或许是没能对焦的原因,张念海并没看清具体有哪些人的脸,只能听见有人在很遥远的地方说话。
“这个地方我们考察了很久,前面我们还按原来的方式搞生产用于掩人耳目,后面可以搞个加工、压片、分装的作坊,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西边是大道,开车一个半小时可以到市里;东边就是进山的路,山那边就是珲阳。这个厂子早两年就荒废了,现在价格很便宜,买下来正好为我们所用。”一个男声在说话,张念海一耳朵就听出是刘明。
“地方倒是不错,但就是附近还有几个开着的厂子,人多眼杂,很容易暴露。感觉还得是开在更偏僻的地方,最好是乡下,虽然交通不那么便利吧,但肯定是更隐蔽。”另一个男声说,张念海听着像周全荣,又感觉有点儿像李煤钢,无法确定。
“依我看,可以将周围的厂子都变成咱们自己的人,一来可以掩人耳目,二来也充实了咱们的安防。”一个女声道,听起来十分陌生,不像是李佳文,也不像她那个开歌厅的替身。
“听听领导怎么说吧。”第三个男声接话,似曾相识。
“赖总说得对,那就听赖总的吧,”刚刚的第二个男声说。看来最后一个人是赖聪。
视频像是被剪辑过,第一段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结束了,画面生硬地无缝衔接到了第二段,这回竟清晰了起来。一个短发女人站在厂房空地中央,看着很陌生。她身后站着两个男的,一个是赖聪,另一个竟然是李旭东。
张念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暂停看了半天,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张念海感到愤怒,同时也觉得悲哀。这个以李佳文为首的犯罪团伙,到底腐蚀了系统内的多少人?张念海想都不敢想,他甚至不知道龚刚是不是也在帮他们。
视频继续播放着,过了一会儿才有了声音。
“领导的意思是——加大战略纵深,”李旭东说,“我就是个传话的,具体什么意思,你们自己体会。”
赖聪和另一个女人面面相觑,随后说道:“咱们还有一个地方可选——李官镇万金乡松树屯村。领导什么意见?”
“加大战略纵深,”李旭东重复这句话,“领导只让我传这一句话。我的话带到了,先走了。”
随后李旭东离开了视频画面。
紧接着,画面又无缝衔接到了第三个视频。一男一女站在厂房中央。张念海一眼认出女的是李佳文本人,男的则没一眼看出来,但暂停稍加辨认和回想后,他还是认出了他。
“李佳辉?”张念海记得他是谁的秘书。那位领导1999年还在市里工作,现在已经高居副省级领导职务了。这才是这三条视频里可怕的地方所在,画面中的人不用说话,其指向性就已经非常明显了。张念海念叨着眼前这两个人的名字,脑海里出现了一条线……李佳辉是那位领导的秘书,李佳文是那位领导的情妇,那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关系?答案似乎很明显了,他们应该有亲缘关系,或者可以直接说是兄妹或者姐弟。这样一来,事情也就合情合理起来了。
“领导的眼光很长远,这几个厂子扒了以后,能起一座新的建筑,作为新顺的新地标,以及新顺市向西发展的新起点。”李佳辉说,“到时候,这个项目将是顺建集团的。这可是顺建集团未来发展最为关键的一步。”
“你说得对,还是领导有远见卓识……”
随后画面消失了。
张念海退出光盘,装回套子里,坐在沙发上沉吟了良久。
他知道李佳辉所指的那个地标性建筑是什么——就在珲新新区,一个象征着工业重镇的巨大的齿轮状圆环,远远看过去像一轮辐射光芒的黑色太阳。那里原本是挖掘机厂和石油四厂的原址,1998年夏天动工扒掉的,1999年12月落成了新地标。在此之前,那里曾被选为过制毒工场的隐秘位置,在被领导否决后,制毒工场建在了松树屯村里。一切的一切都连缀在了一起,严丝合缝,完美无瑕。
但现在该怎么办?这烫手的山芋到了他的手里,他该做什么?公之于众?没有哪家媒体敢接招。往上递交?他现在信不过任何人,也不敢想象那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他决定独自面对。
原本蚂蚁完全无法跟大象抗衡,但他现在手里有了这个,就像有了一根足够长的撬棍,于是便可以撬动些什么。但他也知道,这么做必死无疑。蚂蚁或许只是能让大象疼一下,而根本无法杀死大象,只会被大象踩死。但至少,他有了一次掌握绝对话语权的机会,能够当面问出那个一直折磨着他的那个问题……后面的事,他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于是,他找来了顺建集团办公室的座机电话,用手机拨了过去。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您好,顺建集团,请问哪位?”接线员是个女的。
“转告你们李总,就说我在第三个视频里面看到了她。”张念海说,“我等她给我回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