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忍一时之痛,方能图万世太平!
听见李琚这句略显促狭的问话,李林甫额角不禁沁出丝丝冷汗。
他的确是怕了,只不过,不是怕死。
宦海沉浮数十载,他早已看淡生死,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懂官场的核心。
官场之人,不管哪一个,死了都不无辜。
他怕的,是李琚口中描绘的那幅图景。
纵容胡儿,掀起滔天血海,令社稷倾覆,将千年门阀被连根拔起,煌煌大唐化作焦土。
他光是想想那个场面,都觉得心惊肉跳。
“殿下.......”
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干涩,甚至微微躬下了腰,不再是平日的从容姿态。
他摇摇头,语气干涩道:“老臣非是.......非是惧怕。只是此计........此计过于酷烈。
安、史二人,胡羯豺狼也!纵其做大,引其反噬关陇、山东门阀,诚然能为我等扫清障碍。
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届时河北、河南、两京乃至江南,必是烽烟遍地,赤地千里........”
“到那时,我大唐.......大唐百年基业,岂非就此耗尽?”
听见李林甫干涩的声音,李琚脸上的促狭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走到窗前,背对着李林甫,望着窗外那象征着他在西域亲手建立的秩序与生机的景象。
随即,缓缓摇头道:“叔公错了!世家门阀不除,黎民永无宁日。
那些膏腴之地,何曾真正滋养过黔首?不过是门阀圈养的牲口罢了!
他们垄断田亩,隐匿人口,把持仕途,结党营私。朝廷税赋十不存一,皆因他们层层盘剥,边军粮饷屡屡不济,亦是他们中饱私囊,地方吏治腐败如泥,更是他们门生故吏相互勾结所致。”
顿了顿,他猛地转头看着李林甫,追问道:“叔公以为,父皇为何要扶持安禄山,当真只是为了制衡我一人吗?”
“这.......”
李林甫愣了一下,蹙眉道:“难道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李琚冷笑一声,摇头道:“我再叛逆,那也是他的亲儿子,身上流淌着高祖,太宗,高宗,睿宗等我大唐历代先帝的血脉。
父皇防我,不过是怕我抢他的皇位罢了,可真到了父皇百年之后,这大唐,总归还是要交给姓李的人手里。
此番西域大捷的消息传回长安,父皇并未选在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反倒令人议功叙赏,便是明证。”
“但世家门阀不一样,他们要倾覆的,是大唐的江山社稷,是以国家是血肉供养己身,叔父觉得,你若是站在父皇的角度,是宁愿肉烂在锅里呢,还是宁愿拱手让人?”
随着李琚一番分析说出口,李林甫本就冷汗涔涔的额头,更是大汗淋漓。
就连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都罕见的浮现了几许慌乱之色。
李琚接着说道:“父皇扶持安禄山,不过是因为他手中无刀,他不敢、也不能真正去动这些盘根错节的门阀世家,所以只能以胡制汉,饮鸩止渴罢了。”
“殿下........”
李林甫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戈壁风沙摩擦,满头大汗道:“老臣........并非质疑殿下宏图。只是........只是烈火焚原,固然能烧尽荆棘,然........沃土亦成焦炭,黎民何辜,何不......何不徐徐图之?”
他说着,眼前仿佛已浮现出安禄山铁蹄下,中原州县化为废墟,百姓流离失所的惨景。
那不仅是门阀的末日,更是整个帝国根基的动摇。
“叔公又错了!”
李琚摇摇头,语气淡然道:“所谓徐徐图之,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拖延下去,最终拖到病入膏肓,拖无可拖之时,再行改朝换代之事罢了,于百姓而言,不会有任何益处。”
顿了顿,他面色坚毅起来,沉声道:“饮鸩止渴,何如挥刀剜肉?唯有忍得一时之痛,彻底根除病灶,才能换来真正的生机,否则,任何改革,都不过是延后之症。”
“叔公!”
李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只看到了挥刀剜肉的‘酷烈’,却未看到这酷烈之后的新生。”
言罢,他拉着李林甫快步走出房间,指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
沉声道:“叔公在西域,为何能行新政,开屯田,兴格物,收羁縻人心?
便是因为这里没有那些根深蒂固的门阀掣肘,你我能以雷霆手段,重塑秩序。
可中原呢?
那些门阀就像这西域戈壁滩上最顽固的荆棘,盘踞在沃土之上,汲取养分,阻碍一切新芽生长。
不将其彻底焚毁、连根拔起,如何能有我华夏真正的浴火重生?如何能有万民真正的生息之地?”
李林甫被李琚这番挥刀剜肉宣言吓到了。
他望着眼前的李琚手指的方向,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
李琚见状,不禁暗叹口气,随即缓和了语气道:“叔公,这天下病了,且早已病入膏肓,必须得治。用安禄山这把胡刀去割腐肉,确实会有风险,割得深了会死,割得浅了无用。可比起等死,本王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做点什么。至少,要让后世儿孙在提起咱们这些老祖宗时,也能夸上一句有血性,是个男人,叔公觉得呢?”
李林甫沉默了,因为李琚这番话,确实具有煽动性。
尤其是那句“让后世儿孙提起他们时,夸上一句有血性,是个男人。”更是让他心中生出了久违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