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倒v开始)
陈洛清正想思考,一口气从胸口蒸上鼻腔,堵红了眼眶,在脸颊上泛开连绵的酸楚。
太委屈了。委屈到想哭又要忍住不哭。于是更委屈了。
从小到大她受过许多委屈,都能理解缘由想通结果,最终自我劝慰自我化解。像今天这样吵不明,看不懂,想不通还是第一次。
难道是看不起卖苦力?嫌弃做苦力赚的钱?卢瑛看起来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
“哼,有病吧!”陈洛清恨不得白牙咬碎,狠狠骂出一句,总算是解了点气。可这句话一出,她转念想去,又豁然开朗。可不就是有病吗!她就是个伤员啊!腿断着呢!
伤处疼痛强烈,每天躺在床上无所事事,走不能走跑不能跑,窝在家里,心绪扭曲……陈洛清顿悟,连连点头。
都说久卧病榻之人,心神容易扭曲疯迷……不对啊,她才卧几天啊?!不过……伤病剧痛之下,心绪不宁特别狂躁也是有的。
肯定是这样……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对我撒气啊!我又招谁惹谁了呢!
这要依着陈洛清的性子,可不惯着这种没道理的脾气。你敢一言不合离家出走,我就敢由着你去,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以前想离开公主府的门客,她从不挽留。
可是……陈洛清仰头望天,长叹一声:“哎……算我欠你的。”好像自从和卢瑛相遇以来,遇到不快事她都不能任性而为,此时更是如此。还以为隐入江湖可以随心快行不拘于天不困于地,没想到竟然羁绊于身边有缘人。
这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人家救自己一命呢?谁叫人家的腿是为了救自己一命而断的呢?
大晚上一个断腿瘸子赌气离家,她实在不放心。更何况,卢瑛走了没人做晚饭了!干一天活晚上没饭吃还有没有天理人性了!
陈洛清打定主意气鼓鼓地梗着脖子去找卢瑛,不愿像卢瑛撒泼似地摔门,心头又憋着火,只好甩开自己袍摆,揉揉眼睛大跨步而去。
出门去,入夜来。
才出得院门,陈洛清就觉得晚风拂面,带着干爽的草木香,时而轻拉发梢,时而卷起袍角,像是安慰她难以言喻的憋屈。陈洛清彻解风情,闭目深深吸吐,心情开朗不少。夜不算浅了,月色更加明亮。她勉强收拾起心情,定睛四望。
快看看瘸子走到哪了。
还好不难找。卢瑛没有走远,就在邻居门前小路外那片野草深处。陈洛清找到她便放下心来,慢慢向她走去。只见卢瑛撑靠着拐杖,弯腰弓背不知在干什么。
像个大虾成精似的……陈洛清用今天所见水产来比喻,自觉十分恰当,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可是气难平,不是一句妙比可以抵消,她恨不得跑过去一脚踹倒卢瑛。可惜她毕竟做不出踹瘸子好腿那种缺德事,便耐着性子靠近卢瑛,站在她身后。
站在这,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陈洛清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哄人的话就说不出口。
凭什么呢?凭什么是我哄她?明明是她无理取闹。到人家跟前了,陈洛清又较上劲来,不由自主看向卢瑛以外的东西。看天,看月亮,看草,看风,就是不看这只大虾精。
秋草齐腰,随风成浪。陈洛清逃避与卢瑛说话,专注于除她外的一切景色。这两天忙于生计,都没好好看看家周围的山和草。不知不觉已置身于草浪之中,陈洛清抬手轻压草穗,那些身披羽衣的果实执拗地顶开她的手掌,傲然从风俯仰,与远处山林唱和。
远眺近眺都是天地自然,相得益彰。陈洛清暗自赞赏卢瑛定房的眼光,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如果不吵架的话,就更好了。
陈洛清正出神,卢瑛顿起拐杖转身,手上攥着一束花草。如此距离,两人四目相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却都神思偏游。
陈洛清出神于秋草清风,卢瑛出神于陈洛清。她曾广历天下,见识不少风流人物,甚至还有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看的人多了,遇到与众不同者,她总能见人想物。有的人英姿飒爽见之能想起弓马金戈。有的人温润如玉靠近便仿佛置身于沉香龙麝中。而陈洛清,不具象于任何固定物件。她像安卧在陋室里熟睡,像晒饱太阳溢出稻粟清香的枕头,像在小院破桌上啃骨头啃得嘴角挂油又像灶台下温暖金黄的炉火。眼下,她站在月下草浪中,被晚风吹拂长发,双眸就是天上的星辰。明亮、灿烂,辉映出宿命之笔,把此刻此景画进卢瑛心里。
陈洛清眼波流转,与星宿同抬头。她看卢瑛盯着自己发呆,抿抿唇,下决心走上前两步,柔声说道:“回家吧。”
柔声细语由耳入心,撞得卢瑛心神模糊。她埋头垂手,拉起陈洛清的右手展开掌心,把她手中刚采的小花揉出汁水,连花带汁敷在陈洛清掌中肿痕伤,再用长叶扎住。
“这叫清灵草。”卢瑛不看陈洛清,瓮声瓮气说道:“以前常看到农户人家擦伤磨伤就用它的小花碾成汁敷在伤处,效果很好。”说完,又拉起陈洛清的左手,如法炮制。
陈洛清睁大眼睛盯住右掌上包扎的花草,迷惑渐渐被掌中传来的清凉冲刷。她似乎找到了今晚一切疑问的答案。不过,她需要求证,需要卢瑛亲口告诉她。
“你出来,就是为我采这个?”
“那天割干草我看到有清灵草。”卢瑛还是不看陈洛清,专注于陈洛清手上红肿。“敷一晚上,明天就会好很多……”她用力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包扎。可是当做细绳的长叶快扎完了,她还有什么借口低头垂目呢?
“卢瑛,你生气……是因为心疼吗?”如果是心疼,那卢瑛今晚的反常和不可理喻皆可解释了。陈洛清从小缺少亲情关爱,向来害怕自作多情,可忍不住要问,期盼卢瑛不要辜负她的渴望。
卢瑛猛然抬头,瞄了她一眼又埋下头去。她是心疼,又说不清在心疼什么。是心疼陈洛清贵为金枝玉叶为了几个铜板一兜鱼鲜就要去拉渔网拉得满手是伤,还是心疼她贵为金枝玉叶居然不以拉渔网为苦……她想不清楚。她觉得痛苦。痛苦的根源大概是心疼与愤怒,对陈洛清心疼,对自己愤怒。愤怒自己抱着杀人之心还要在这心安理得享受陈洛清的牺牲。
这种心情如何言说?无法言说,她不能说,她不敢说。现在还要加上后悔。其实吼完陈洛清她就后悔了,可是说出的话收不回,伤了的心也不知怎样抚慰。她只能一颗颗挑选最饱满的清灵草,让陈洛清少受一点伤痛。
卢瑛沉默,陈洛清便不敢刨根问底。没有明确否认,就不算尴尬。即便不是因为心疼而生气,卢瑛也实打实地为她的受伤想办法。从记事起到此次离开皇宫,生病受伤时可有亲人会为她敷药?别说亲手敷药了,连真心的过问都不会有一句。卢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救自己断腿,为一点磨红擦伤就拖着伤腿采药,还要人家怎样?她心情不好发脾气就发脾气了,吼几句又不伤筋不动骨不掉块肉,吼就吼了。
陈洛清想通消气,心情随之迎风轻快,伸手就要搀卢瑛回家。
“别动!刚敷了药,扎得松,小心蹭掉……啊!”卢瑛想挡开陈洛清的搀扶,一时心急站立不稳,碰倒了拐杖,眼看就要倾倒,被陈洛清迎怀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