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陆惜?!
“呵……”归流一发笑,侧首靠在刑架上,对执鞭拿棍的人笑道:“上流东西来了……”
忠勇伯的名号如雷贯耳。在场的人多有官阶,这点见识是有的。她的突然到来,使阴暗寒冷刑室的烛光晃开临光殿遮天蔽日的树影。
厉焕锋的副手赶忙上前,拱手作揖,对陆惜行礼:“不知忠勇伯驾临,卑职有失远迎。您到此有何贵干?”
陆惜身后的随行将军正要从怀里掏出个什么,被她挥手按住。她也不问副手姓甚名谁,径直跨到刑架前,看了看衣袍已经染得大片褐红的归流一,又侧目望见兵士手上拿着的硬木棒子,冷冷开口:“接下来,是断手?还是断腿?动用私刑,你们想干什么?”
“这女贼杀了我们大人!请陆大人体谅我们愤恨……”
“是泄愤……”他还没说完,就被陆惜打断:“还是要来个屈打成招?我们远远听着,好像要教她承认是大殿下指使?”
“没……没有的事!大人一定是听错了!大人……嗬!”
平地唰地清啸,破风感掠眉,他只来得及惊呼,腰中佩剑已经在陆惜手里。他是武官,武艺不差,却愣是没看清陆惜是如何夺了自己的佩剑。
若是晋阳在场,必能体会陈洛清说的那句话。不要小瞧陆惜。
她不到三十岁封号忠勇位列伯爵,不是靠陆家荫庇,或是陈洛川偏袒,而是出生入死实打实的战功换的。
未待副手开口,只听哗啦几声。众人眼前寒光闪过,刑架上的锁链绳索尽皆断开。归流一失去支撑,双腿虚软站不住,摔倒在地。
“陆大人您!”
陆惜把佩剑丢还给他,俊秀的脸庞尽是讥讽:“我想也是我们听错了。她一个舞姬谁会指使她呢?必是你们大人禽兽不如,逼得人家血溅五步。如今身首异处,只配活该二字。”
“你……欺人太甚!”副手激怒,再加夺剑之辱,血气上头对这位大公主的心腹一时顾不得是伯是侯。他双腿登时发力,跺砖前扑挥拳就打!陆惜不躲不避,迎面跨步扭身,挑拳正中他手腕,把他势大力沉的拳势打散于空中,再顿腕扬臂,肘击在他下巴!
“咳啊!”
血和半碎的牙一齐飞出,随他撞在刑室石壁。归流一怔然盯着刚才行云流水的一切,仿佛什么都看见了,又什么都没看清。实在是太快了……只见陆惜背后披风一转,那人就飞了出去,然后披风再转,就……
就披在了她身上。
“敢杀欺辱自己的人,哪怕是高官权贵,她算是个人物,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家伙又是什么下流东西……嗯?”陆惜话没说完,视线就被归流一吸引。不知道是听她为自己报了被辱下流之仇,还是披风上她的体温太温暖,归流一再强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陆惜扶住她的肩膀,捏住她手腕查看脉搏,知她受了些内伤,便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丸递于她嘴边:“胃痛吗?把这个药吃了,能缓解。”
归流一喘息颤抖,挣扎着扭头一边,咬牙道:“我……我不吃临光殿的东西!”
陆惜见她不肯吃,出言又有所指,倒没有像刚才般生气,只是默然不语。之前被陆惜按阻的将军适时走上前来,从怀里摸出一个锦袋,从中掏出一卷敕令,也不展开宣读,高举起来对那些按刀握剑的兵士大声道:“皇上已令忠勇伯陆惜陆大人为钦差,押解钦犯归流一回京,任何人等予以配合不得妨碍,我看谁敢违皇命!”
“钦差?!”
有了皇命,有了陆惜眨眼夺剑顶肘人飞的功夫,还有了她身后这几位杀气腾腾戎装带甲的将军,在场人皆噤如寒蝉。只能扶起重伤的上司,再不敢有异议。那将军也不与他们纠缠,转身双手把皇令捧给跟着他们进来一直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的永安官员。
“从现在起,由我们看守她。你即刻做准备,明早启程。”
“是,是……陆大人,下官不知您今晚就到,准备仓促请您见谅。下官先去安排诸位大人的房间……”
“不必。一早就走,不用折腾了。”陆惜盯着归流一,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没有耐心劝她第二遍。“你听见了,你现在是我的钦犯。你死在路上,是我的失职。你没有选择的权利。”说完,她手指略用力,强捏开了归流一的牙关,把药丸塞进她口中。
“唔!咳……”归流一挣扎不得,咽下药丸,只趁她得逞卸力时才能推开禁锢,揪下披风丢还给她脱口骂道:“混蛋……用得着劳忠勇伯大驾把我押回京吗?直接处死岂不是方便?!”
陆惜没有理她,也没捡披风,独自起身,反倒对还在趴地吐血的厉焕锋副手发火:“你们怎么还没滚?春涧宫不是还在等你们的消息吗?滚!”
这边且热闹着。郊外那两间小院子还是那么宁静,甚至比平日还要宁静。月光之下只有风声叶声草声。
陈洛清把桌椅搬到家门口,对月独坐,一壶酒自斟自饮,还是卢瑛回家的脚步引起了些许虫鸣。
“知情,我回来了。咦,咋喝上酒了?”
陈洛清提壶倒满另一只酒杯,推给卢瑛,笑道:“再不擅喝酒,战前上阵的酒也是要喝的。”
卢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啊哈……这酒烈啊。长安和花糕已经走了吗?”
“嗯。”陈洛清点头,又给自己倒满。今日和文长安熊花糕告别,也是她喝闷酒的原因之一。既然是陆惜押解,只能重新计划。新的计划里,文长安和熊花糕去找有琴独复诊,把白事班暂交三叔打理放下手头事揣上钱在那呆上两个月。
远离她们,远离危险。
这是陈洛清为朋友的打算。虽然她自认为不至于让人识破,牵扯到文熊二人。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趁现在离开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人家却不领情。
“是我看低了她们的血气……”
“咋的?”
“长安说我看不起她们……‘你能为你的朋友不怕死。我难道就会因我的朋友怕死吗?!我们不能帮你们吗?你们嫌我们没用吧!你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陈洛清学得惟妙惟俏,卢瑛仿佛看见气鼓鼓的文长安就在眼前,苦笑道:“花糕咋说呢?”
“花糕问我们是不是不要她们了……还问我,会不会回来,明年还要种稻谷呢……”她仰头望天,双眸映月光影重重。“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一定要回来……只是,我们所选的路,不一定一帆风顺了……”心愿未了,陈洛清舍不得,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这个家衍生出的一切。
“哎呀……她们走了就好。她们安全,咱也心安。”卢瑛倒进椅子,把自己放松软下。她知道陈洛清还是能劝得动文长安和熊花糕,好说歹说哄走了就好。以后待风波平息,大家都回来后再慢慢解释。转过脑袋看了看桌上铺开的地图和毛笔笑道:“至于我们……万一走不通啊,我们就换条路走。你救人都有个备选计划。你的人生,不可能没有备选人生吧。知情,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备选人生是啥?”
我的备选人生?
陈洛清看向卢瑛,酒劲在这时上涌,醺得眼睛微红。她没料到卢瑛在此时此刻不是问她计划细节,不是问她为什么能为朋友做到这个地步,不是问她万一失败会是什么下场,而是问她备选人生是啥?
真是奇怪呢。
小火卢子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就不好奇,为什么一个久居京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会有这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她就不好奇,一个富家小姐为什么会有恨不得致她于死地的仇人?她就不好奇,一个富家小姐居然想劫狱敢劫囚?她就不好奇,一个富家小姐逃进市井就算了,还有什么备选人生?
她就不好奇,我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