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死亡是什么感觉？
没有鲛人能说得清楚。
生命长到没有尽头的他们，一生只有两条路：要么利用长寿去所有能去的宇宙或世界游玩，做个快乐的旅行者；要么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将生命分享出去，期待又恐惧地等待死亡来临。
现在，海大胖有了发言权。如果还有未来，他会告诉其他鲛人，死亡来临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无力，整个身体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紧随其后是窒息感，鳃裂闭合不再工作，所有脏器都在发胀，像是要爆开。
最后是一片模糊，大脑停止思考，神志不清，耳边只剩嗡鸣声。
冰冷将身体包裹，他感觉自己从尾巴尖开始被坚冰覆盖，每片鳞都变脆变薄，上身的皮肤变得僵硬，像是商场里的塑料假人。可眼泪是炽热的，顺着已经从神经处断开的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流出。
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冷。是他的爱人在此时应该也和他一样，躺在海床上，任由生命流逝。
奥尔辛的疼也被他切身体会，心脏被大手紧紧攥住，微弱跳动如蜉蝣撼树。弥留之际，海大胖听到奥尔辛的声音，男人说：
“对，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是什么？为什么奥尔辛能在水中说话了？他在和谁说话？
许许多多疑问在下一秒变成剧痛，濒死的鲛人忍耐不住尖啸出声，伸手去抓似乎在燃烧的心脏。他睁不开眼，有大手遮挡在上面，似乎就是为了不让他看。
保持本相的他胡乱挥舞着双手，肘部的尖刃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海水里传播开来。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开水里被煮着，滚烫的气泡在心脏内部炸开，胀痛让他彻底忘记如何呼吸。
混乱间，海大胖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自己的心只剩一半，就算是会再生，想要长回原本大小也需要几百年。但现在，他清晰感觉到在心脏的位置，肉团如泡发的面藕般疯长着。
这种速度的再生，只能是自己没有分享长生给奥尔辛之前的情况……
脑海里有闪电划过，海大胖突然明白过来男人的自告奋勇是因为什么。武灵子说过，海之泪能让自己拿回心脏。当时他只觉得对方是在乱说，想靠这个挑拨他们的关系顺便添堵。但他根本想不到，这是真的。
可，心还给自己，奥尔辛就会死。那被贝壳匕首刺穿的心脏无法复原，没有他的心，奥尔辛就只是个脆弱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类。
想到这里，海大胖惊慌失措间恢复体力，不顾身体的疼痛，擡手抓住挡住自己眼睛的手将其甩开。
睁眼，是被红色岩浆染红的水，地面满是骨骸流出的液体。而本该有着奥尔辛尸体的地方，只剩下一块还没彻底消失的史莱姆状物体和白色油漆痕迹。
捂着他眼睛的是队长，男鬼演都不演，眼睛里满是对他的怒火和不满，原本就是青色的脸此时更是有黑雾笼罩。在他旁边，木偶穿着美丽的裙子，踩着岩浆轻巧如一只蝴蝶，捡拾着地上的骨骼碎片。
“这是……怎么回事？”
队长见他恢复正常，晃晃悠悠过来将他扶起来，语气不善：“哟？醒啦？您老人家对象成神啦！开心吗？”
心脏长回来的充盈感反倒是让海大胖很不舒服，他抓着队长的胳膊，感觉身体似乎有千百斤重。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打碎的骨骸，海床上铺着木头碎片，武灵子不知所踪。
“武灵子呢？”海大胖下意识想要直起腰部，却痛得忍不住叫出声。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数事情塞在里面，想要脱身出来但屡屡失败。
“抓住了。”木偶飘过来，“放在岸上的大船里，那个美人鱼战力很高，她打断了武灵子的腰，像折旺旺碎冰冰一样。”
好小众的形容。海大胖呆滞一瞬，听到对方已经捉到，也是松了口气。忍着疼痛，他又趴回海床，扒拉出片干净地方吻上去。
这次海神没有吝啬，没有再做谜语人。他以一团看不清形状的光的模样出现，开口就说谢谢你们的付出。
“谁他*的要付出！”海大胖没了理智，“把奥尔辛还给我。”
海神靠近他，指着身后位置。转头看，奥尔辛就漂浮在那里，飘在一团与他眼睛颜色一模一样的光中。奥尔辛的心脏部位闪烁蓝色的光斑，自皮肤内部出现。
“你骗我。”他奋力向男人那边游去，但身体像是被困在原地般动弹不得。海大胖大喊，目眦欲裂看着眼前这位异世界的神祇。他不再恐惧对方的强大，也不愿意再流露尊重，他咆哮道：“你答应我的！毁掉了那些东西，就不会拿他做你的武器！”
“是他自己选择的不是么？”海神云淡风轻地回答，“而且，你也同意了他来做海之泪的容器，为什么要怪我？”
海大胖被说的无言以对，他绝望看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奥尔辛，这些日子的疲累瞬间涌上心头。“还给我……”他看着眼前的神祇，“别这么对我。”
他才不在乎什么还不还心脏。九百多年来终于又得到可以真心相爱的人，他不愿就这么一走了之。何况男人说过，要跟自己回家，去坐车坐飞机，自己要带他去大学里转悠……
“你想回家，他想让你回家，这样不好么？在你的长生中会有无数奥尔辛出现，或许会遇到一个能和你真正永远在一起的。”海神的光来到海大胖面前，带着压迫和寒意。
“不一样。”海大胖笑了。他透过那光看着奥尔辛的身体，一字一顿地说：“我只喜欢他一个。”
鲛人收回视线，看着光：“提个条件吧，要怎么把他还给我。”
“咯咯咯……”神祇笑了，光团开始震动，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给我你的尾巴吧，就像上次一样。”
“上次！？”海大胖闻言一惊，“纪德女士？”
光团慢慢凝结出一个人形，还真是女人的模样，可感觉却是不同的。神祇说：“别误会，她不是我。我只是，和她一样喜欢你的尾巴。很美，是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
女人伸出手捧起他的脸，强迫着四目相对。海大胖在那双没有光彩的眼睛中准确捕捉到了贪婪。
“让他活着离开，我亲手把皮剥下来给你。”海大胖提出自己的条件，惹得女人哈哈大笑，很快又变回光团，晃悠悠来到奥尔辛的身边。
男人胸膛里的海之泪缓缓从皮肤下析出，一团只有果冻大小的海蓝色史莱姆状东西出现在视野之内，光团将自己的一缕光融入其中，又给奥尔辛装回去。
只一瞬，海大胖看到男人张开了嘴，身体抽搐几下，慢慢变得透明消失在原地。而光团暴涨，包裹他的同时，带来一句话：“他的未来，已完全脱离这个世界。带他走吧，别再回来。”
海大胖身体猛地哆嗦，嘴巴离开海床的瞬间，眼前还被那白光布满，好一会才恢复正常。眼前是满眼关切的队长，木偶在不远处扛沙包似的扛着奥尔辛往回走。
“先别过来！”海大胖克制住心中想要扑过去抱住男人的冲动，尽量显得稳定，问木偶他情况怎么样。
“活得很不错，目测熬猪油能熬一大锅。”木偶狰狞笑着。
得到答案，鲛人放下心来。在一地狼藉中找到自己的贝壳刀，说需要队长帮忙。男鬼右眉狂跳一阵，伸手抓住自家队员的手腕，问他想要做什么。
“剥皮。”说着，海大胖挣脱他的手，用贝壳刀在腰上的人皮区域完美地划出一条伤口，距离第一排鳞片两指宽左右。绿色的血液开始晕染周围的水，腥味乍起。
男鬼惊得又炸了毛，伸手就来堵那伤口：“你疯了？”
“这是代价，队长，是代价。”海大胖疼得尾鳞都炸开，握住匕首的手不住颤抖，“我要他回来，这是必须付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