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金师傅喜欢交朋友,但自从搬了大别墅,再也没在家里招待过客人。
不是他为人不热情,而是结结实实碰过壁。
和他谈得来的大都不住在别墅里,大家伙儿在外面多高档的饭店里吃吃喝喝都是情比金坚,但一旦请到家里,真切瞧见居住环境的不一样,再牢固的友谊也要生出嫌隙。
金台夕看着周牧野从后备箱接连拿出六瓶茅台、四支红酒和两对文玩核桃,叹为观止:“你是不是早就预谋上我家来了?”
周牧野一本正经跟他商量:“事出突然,只能应付一下。要不烟也拿上?虽然你爸不好这口,但可以送给朋友。”
金台夕信他个鬼:“没见过你这么蹬鼻子上脸的。”
然后一甩车门,兀自进了屋。
屋里还有一个更抓狂的。
李淑霞原本正窝在沙发里咬着黄瓜追剧,忽然一通电话打来,说潜在亲家要来家里吃饭。
她急得团团转,一辈子没使唤过人的她不得不找物业的小伙子去帮她买菜,自己则囫囵把客厅收拾了个利落。
四个大人还在一团和气地寒暄问好,她就耐不住性子,在背后偷偷掐了金满富好几把。
菜是家常菜,但李淑霞情急之下激发潜力,多凑了几个凉菜小炒,倒也摆满了一桌子。老罗和小周都吃得挺有福相,只是黎曼极少动筷子。
李淑霞还未看到新闻,不知道黎曼的身体状况,见她吃得少,总担心待客不周,频频给她夹菜劝饭。
“你别看这菜卖相不好,都是自家后院种的,比外面买的安全有营养。你听姐姐一句劝,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身上还是得有点肉才能保证不进医院。来,尝尝这个豆角。”
金台夕听她越说越没谱,赶紧起身用自己的碗拦下母后的筷子:“这豆角我惦记好长时间了,让我尝尝!”
李淑霞恨铁不成钢,伸手拍她手背:“你懂不懂礼貌?没大没小!”
然后向黎曼道歉:“这孩子散漫惯了,不好意思啊。”
黎曼微笑地拦住李淑霞:“谢谢小夕帮我品尝,我还在倒时差,确实胃口欠佳,对不起您的好手艺了。”
听她柔声细语,李淑霞不知不觉音调降了两度:“没事儿,反正菜就种在后院儿,你什么时候想吃,随时来家里。”
扭头瞧见吃得正香的金台夕,又来了气:“我高中把她送进求是中学,就是想让她学学规矩,结果满打满算规矩了三年,一毕业又打回原形了。哪像小周,温文尔雅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黎曼低头一想,竟想不起周牧野上回问自己撒娇要吃食是什么时候了。也许只有在他万事懵懂的婴儿时期,才对自己有这样出自本能的依赖。
大户人家的规矩都是人定的,每多掌一分权,就要多一条规矩,仿佛把别人框住,才能体现自己的权威。她倒情愿周牧野不懂这些,肆意妄为,不怕开罪任何人,更不用去讨任何人的欢心。
“规规矩矩的有什么意思,小夕这样爱说爱笑,开开心心的多好。”
李淑霞“啧”了一声:“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在想什么,什么事儿都不上心。”
金台夕自己吃完,又夹了一大筷子放进母上碗里:“我在想,孩子是别人家的好,饭还是自己家的香。”
一团蘸了麻汁的豇豆角放在盘子里,显然是堵她的嘴。
相较于这项的“矜持”,喝了二两茅台的两位就自在多了。不一会儿就勾肩搭背侃侃而谈,一个讲着四九城历史,一个讲着非洲草原历险,虽然语系不同,但分享的心情此刻大同,全在酒里。
金台夕托腮看着老卡,他此刻更像一个意大利裔的出租车司机,而非瑞士籍的艺术家。黎曼会爱上这样的人,也许她也曾这样充满热情和分享欲。
周牧野凑过来与她说小话:“是不是觉得他不像搞艺术的?”
金台夕被人猜中了内心所想,惊了一跳:“我可没这么说。”
周牧野一脸了然:“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比这还吓人,当时他胡子拉碴,穿着夹脚拖鞋,肩上背着全部家当,像个难民。”
金台夕偷偷看了眼端庄安静的黎曼,忍不住好奇:“他这么……不拘小节,他们真能聊得来吗?”
“也许,她并不需要细腻敏感的艺术家。”
艺术家也许不细腻,但直觉很敏锐。
老卡仿佛察觉到二人在说他,拎着分酒器摇摇晃晃走过来。
周牧野立刻冷了脸,对他的靠近视而不见。
老卡一点对他的拒绝恍若未觉,硬把酒杯塞进他手里:“我敬你!”
三个字字正腔圆,带着京腔儿,一听就是跟金师傅现学的。
周牧野把酒杯轻轻放下:“我不喝酒。”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金台夕知道,他在克制情绪。
老卡哈哈大笑:“别开玩笑了,我听说你以前天天喝到深夜,是吧iman?”
他笑嘻嘻地向黎曼求证,似乎真的以为这是个玩笑。从谁那里听说的此事,不言而喻。
金台夕倒吸一口冷气,这哪是什么“不拘小节”,分明是没有眼力见儿。
黎曼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抓着椅垫斟酌词句:“牧野,我……”
她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眼下也不是讨论旧事的场合。
周牧野一哂,重新端起杯,没有看老卡,而是向母亲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没躲过去。”他眼睛闪闪发亮,唇角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
金台夕忽然明白,他说他从小靠讨好别人为生,是怎样的经历。
永远应和她的情绪,永远扮演她的希冀,永远把自己隐藏在笑容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