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过年我最不喜欢的一个环节,就是走亲戚。往往要从天还没亮的黎明前,走到夕阳西下才能回家。
耗费精力不说,晃悠一圈下来脸都要笑僵了,还不得不应付那些犹如蚊子苍蝇般在耳边不住地嗡嗡飞翔的亲戚。
其中我从小烦到大的一个,就是邹娇。
我妈妈异父异母的妹妹,住在离我家三公里的居民楼里。
她是我妈妈的父母收养的孩子,据说捡到她的那天特别冷,小小的婴儿冻得脸和身上都是青紫的,哭都哭不出来,却在看到二老时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似乎是想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那个时候正处在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没有人会闲的没事干大发善心收养一个不知死活的孩子。
但也许是邹雪的求生欲太过强烈,再加上她期盼祈求的表情,二老踌躇半晌,还是将她抱回了家。
他们或许也没想到,多年前捡来的孩子会长成现在这副人人厌烦的样子。
之前好多年我一听到要去她那里,溜得都比兔子还快,恨不得将这辈子知道的所有借口都用上一遍。
可今年不一样,两位老人也在邹雪家里,大家要一起吃个团圆饭。这回我是怎么也躲不掉了,只好视死如归地赶上邹娇,拽着温熹当挡箭牌,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
我们到的时间好巧不巧,正是晚饭前,邹娇也不喜欢应对自己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说话阴阳怪气吐着酸水的妹妹,于是像一条灵活的泥鳅似的穿过客厅里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厨房帮二老烧菜了。
温润笑眯眯地和邹雪的丈夫聊天,对方脸红脖子粗地大吐苦水,他却镇定自若,不时还给人家添杯茶,悠哉悠哉好像根本没出家门。
我不自在地坐在沙发边缘,身边是生无可恋的温熹,而我们两个对面,做着百灵鸟似的说个不停的邹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纵你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吧?”
邹雪话一出口,原本耷拉着眼皮的温熹背都挺直了,严阵以待地盯着邹雪。
扯了一大堆没用的,总算进入了正题。
“这个年纪还不结婚,就成大龄剩女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纵有一个关系挺稳定的对象不是?今年怎么没带过来给小姨看看?还是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是小姨年纪大了?”邹雪倾身咄咄逼人地问,说话的时候她那葡萄紫的头发在脸边晃来晃去,犹如杂乱的水草。
我挤出一个宛若教科书上复制粘贴般完美无缺的笑容,回答“嗯,我们分手了,性格不太合适。”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女人啊,要学会妥协,迁就着这个家的主人,日子才能更好过,更红火不是?”
“不是小姨说,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现在网上那些什么独立自主观点都是大逆不道的,过个几百几万年是要遭人笑话的。”邹雪抓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道。
“小姨,您和我们现在人的观点不太一样。”我假笑着抽回手,隐蔽地在裤子上擦了擦。
邹雪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她笑得得意洋洋,口吻却仍然关心,仿佛是真的在为我着想“小姨知道一些比较可靠的男人,需不需要介绍给你?给你们牵线搭桥,也是我们老一辈的义务吗。”
我彻底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嘴里的肉都快咬烂了,要不是温熹惊恐地拉着我的衣角,无声地提醒我体面,我可能早就暴起走人了。
“不用了,我暂时没有这方面想法。”
“别找补啦,不就是没人要,怕别人看不上你吗?”邹雪朝我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不丢人。我家欣芯可是相亲市场里的香饽饽,都换了好几个男的了,一见到我家欣芯眼睛都直了,争着抢着要和她交往呢。”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客厅旁边的大门再次从外向内打开,一道曼妙身影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定睛一看,是个画着浓妆,穿着粉红色吊带连衣裙的姑娘。个子不高,脑袋目测只到我肩膀。身形干瘦,跟个压遍的木板似的,打扮的看不出年龄。
我正疑惑地看向这个扭着水蛇腰,就见她突然转过头和我对视,旋即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扇着又黑又长钢针似的假睫毛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不明所以地将头扭回来,低声问旁边的温熹“这谁?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一号人物,什么仇什么怨?她为啥瞪我?”
旁边的温熹知道我记性差,适时提醒“她叫林欣芯,比你小一岁。”
见我还是紧缩眉头,温熹无奈再次说道“小姨的女儿。就是那个小时候偷了你的裙子穿到学校里和别人炫耀,最后被你逼着一件衣服穿了一个月的那个。”
哦,原来是她啊。
记忆复苏,我嫌弃地瞥了温熹一眼“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名字谁记得住。”
温熹委屈地抱怨“用完了就丢!”
温熹不说我还想不起来这件陈年旧事。
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但也比平常的小姑娘彪悍不怕事的多,听到林欣芯偷我衣服的消息,我第一反应都不是哭或者找爸妈撑腰,而是直接找到林欣芯,用尚且稚嫩的童音威胁她“你知道偷拿别人东西是犯法的吗?”
林欣芯吓傻了,摇了摇头。
“你不是喜欢这件衣服吗,那你就给我穿一个月,不许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不然我就让警察叔叔来把你抓走!”我仰着脸,居高临下看着林欣芯说道。
林欣芯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再加上年纪小,一下子就相信了我的话,带着哭腔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林欣芯的确很听话,什么都没说出去,也没有换衣服。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邹雪解释的,反正她那段时间都是提心吊胆的,宛若惊弓之鸟,放学路上经过警车的时候都埋着头走。
由于我和她是一个班的,随时随地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以至于她体育课的时候也不能脱,被老师骂了好几回,哭的脸都花了也不敢忤逆我。
按理说如此精彩的戏我不该忘,但奈何记忆力实在堪忧。
“嗨表妹,过去这么多年还是喜欢穿裙子啊?”片刻,我朝林欣芯挥了挥手,言笑晏晏地问道。
林欣芯闻言脸色顿时犹如吃了苍蝇般难看,那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的眼神和狰狞的表情,是无论涂多厚的粉底液都无法掩盖的。
她果然没忘。
我靠在沙发靠垫上,笑眯眯地瞅着她,表情友好,看不出一丝异样。
邹雪不明白我们话中的含义,皱起眉看着女儿“欣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林欣芯笑了一下“只是太久没见,一下子看见表姐太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