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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结束了一场冗长的庭审,徐海滨送走当事人,在河滨区法院门前的停车场上找到自己的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一瓶水,疲倦地坐进车里。
已经是午休时间了,停车场上的车正三三两两地驶离,他却并不急着离开。
他清了清因为说话太多而很不舒服的喉咙,从公事包里取出手机,取消了庭审之前设置的静音模式。手机显示有十六个未接来电,他逐一翻看,都是他接手的不同案子的当事人打来的,其中并没有乔艾的号码。
他拧开水瓶猛喝一口,勉强自己逐一回电话。
回完所有十六个电话,瓶里的水也喝光了,他还握着手机无意放开。
他不知道乔艾会不会打来电话,虽然……他很希望她能打来。
他对乔艾说过每个周末都可以开车带她回桃树街,如果她想回去的话。
今天又是周末了。却不知道这小家伙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最主要的是,会不会打电话来要求搭车。
这小家伙……他对着手机微笑,心里默默祈求,打电话吧,快点儿打电话吧……
手机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他轻轻叹息一声,开车驶离已经空了一半儿的停车场。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乔艾。
和他周围的人相比,乔艾是那么与众不同。她从来不用掂量或者窥探的眼光审视他,甚至对他的职业也从不好奇。她仿佛总是躲在一层假想的壳里,即使偶然显露一下,也是本色的,从不矫饰。她不化妆,也不戴什么饰品,就像刚被上帝创造出来一样,而在遇见她之前,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女人没涂过口红的嘴唇到底应该是什么颜色的。
这是怎么了,他默默地想,发现自己正在心里一条一条地盘点着乔艾的优点。
他把车子随便停进路边的车位,再次掏出手机犹豫许久,却终于没有给乔艾打电话。
他知道对于乔艾来说他太大了,太成熟了,他不敢过于主动地联络她,唯恐她会害怕,远远地逃开,连邻居都做不成。
他叹一口气,从路边驶离,却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开上的路并非通往法信律师事务所,而是通往s大学。
他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在想念乔艾。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想念过谁了,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感动得无以复加。
很意外地,s大学的门前非常冷清。
他把车停在校门对面的街边,打电话给本科时的室友小杨。小杨最近刚刚升任法学院办公室主任,原来那位徐主任年纪大了,调去了图书馆参考部。
“老杨,在吗?我正好路过s大学,去你那儿坐坐?”他漫不经心地问。
“不在啊,兄弟,昨天开始就放春假了。”小杨懒洋洋地笑道,“怎么,一个人闷啦?找几个哥们儿凑一桌?”
徐海滨却提不起兴致。
“改天吧,我晚上约了当事人。”
一对男女学生骑着一辆双人脚踏车从校门口出来,都背着双肩背包,兴高采烈的,一副要去远足的模样。徐海滨草草结束了与小杨的通话,目光追随着他们渐行渐远。
那个女孩当然不是乔艾,可他的心里还是酸酸的。他不知道乔艾有没有男朋友,他也知道自己不该问,却无端地想起了那张煮在面条里的合格证,忽然之间心里变得空落落的,一片寂寥。
一个女人走过来,把怀里抱着的一叠书放在他前面那辆车的后盖上,在手袋里摸索着寻找车钥匙,他定睛看去,居然是乔伊。
“嗨,乔老师!”他下了车,礼貌地打招呼。乔伊入校工作那年他还在读研二,因此他一直恭敬地称乔伊为老师。
“小徐呀,你好。”乔伊微笑着走过来,短发被微风拂向脑后。
“不是放春假了吗,怎么还来学校?”徐海滨笑问。
“没办法,”乔伊指指车上的那叠书,徐海滨注意到那是一些初中课本,“我三叔前不久调到s市工作,把家也一起搬过来了,我来给我小堂妹到附中办入学手续。”
“乔珊?”徐海滨问道。
“对啊,”乔伊由衷地说,“前段时间我二妹乔艾的事有劳你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你,我最明白你找到乔艾有多么不容易,你看,你已经了解我家里的每一个人了。”
“你太客气了,乔老师,只是一点儿小事,对我而言,于公于私都是应该的。”徐海滨谦逊地一笑,“你家人的名字都很别致,你父辈的四兄妹叫乔昆乔仲乔淑乔季,你这辈的三姐妹叫乔伊乔艾乔珊,非常好记。”他顿了一下,神色忽然有些腼腆,“乔艾最近还好吧?”
“应该还好吧,”乔伊看了一眼徐海滨,“说实话,我比你更不经常见到乔艾。”
徐海滨居然觉得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只听乔伊继续说:“我三叔来s市的事我也不打算告诉乔艾,你肯定早就知道,她已经很久没和其他亲戚联络过了。所以拜托你也不要用这件事打扰她。”
“好,”徐海滨点头答应,“可是……”他欲言又止。
仿佛一直知道他在想什么,乔伊平静而了然地说:“有些困境,是需要自己走出去的。我不希望她一辈子都带着过去留下的阴影生活。”她看了一眼听得有些发怔的徐海滨,温婉地一笑,“小徐呀,我们是同行,你现在又是乔艾的邻居,如果愿意,以后就叫我‘乔伊姐’,好吧?”
徐海滨微微一怔,随即兴高采烈地点头应道:“好的,乔伊姐。”
他的脸红红的,样子青涩得就像个十六岁的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