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在余荥置办宅院后,萧时善便和邱掌柜等人前往了积云山,为此常嬷嬷念叨了好几次,做生意的事情交给掌柜去办就成了,姑娘何必跟着去受苦受累,这就不是姑娘家该干的事。
萧时善当然知道坐等收钱的舒服,但要让她当个一问三不知的甩手掌柜,那她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了,她如今是在为自己挣家底,这比任何事情都更让她有劲头。
邱掌柜在积云山附近租下了一处小院,三个月来,萧时善就暂住于此,身边只带了疏雨,来四川贩木的商人不少,少不了跟当地苗人打交道,她从当地找了两个通晓语言的丫头,以解决语言不通的问题。
白日里,萧时善换上男装,带着人去码头木坞,往往一待就是一整日,其中的一些规矩也就逐渐明白过来。这些砍伐贩卖木植,运至汶溪江的本地商人称为山客,而那些由其他地域来此购木的商人称之为水客,山客与水客之间不能直接交易,中间要有木行做为中介,如此一来,木行的重要性便立马凸显了出来。
萧时善随即跟邱掌柜打听木行情况,再次听到了平江木行的名头,从那含糊的语气中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龙家可是跟梅家有过结?”
“龙家在余荥经营几十年,树大根深,是首屈一指的主家。当年老太爷能在余荥站稳脚跟,创立的和盛木行又跟平江木行平起平坐。”邱继摸了摸下巴,“过结自然是有的,但从没在明面上起过纷争。”
没在明面上,那私底下呢?萧时善若有所思,邱掌柜这话颇有深意,她这些日子常去木坞走动,亲眼看到光是为了存放,运送等事,就发生了好几起争斗,更从茶馆里听闻了不少纠纷,只觉得这生意场上也是险象环生,搞不好就落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下场。
梅家早已落败,龙家的平江木行却是一家独大,萧时善并不想以卵击石,跟龙家对上,吃亏的只能是她。
“邱掌柜,这头批木材不知何时能采运完成?”
“快了,最多十来日的工夫就能放排。”
萧时善满意地弯了弯唇,巨木出于深山,不管是进山采木还是运木出山,都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她明显感觉到手头银钱紧缺,幸好在她家底掏空前,终于运出了头一批木材。
一堆堆木头垒起的小山,在萧时善眼里就是一座座闪闪发光的金山银山,她从来没觉得木头有如此可爱的魅力,便是这两三个月里的辛劳也在顷刻间一扫而空。
采出的木头要运到溪岸边上,经过编排后,通过水运运送到余荥,余荥是木材集散之地,在汶溪江装船,出洞庭,入长江,南北往来的木商多在此地交易买卖。
再次回到余荥时,已经入了夏。
萧时善换了身素袖碧纱裙,出了船舱,江面的风拂过纤柔腰身,扬起层层叠叠的软纱,帷帽吹开一道缝隙,刚露出一抹朱唇,又悄然合起。
清幽的香气萦绕鼻端,张亨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匆匆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一双含煞虎目时刻注意着搭在船头的跳板,高大壮实的身体紧绷起来,脑海里只余下一抹柔艳。
疏雨瞧见张亨身上穿着不合体的靛蓝长袍,活像是土匪头子抢了哪个读书人的衣衫套在了身上,肩膀处的袖子都是紧绷绷的,她笑着拉了拉萧时善的衣袖。
萧时善瞪了疏雨一眼,低声道:“下次把你留在积云山砍木头。”还知道笑话人了。
疏雨立马闭上了嘴,姑娘自个儿都天天往木坞跑,把她丢去砍木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萧时善瞅了瞅张亨,这个张亨也真是的,怎么总爱穿些不合体的衣袍,难道就没人告诉他,这种文士长袍压根就不适合他么。
当然,旁人爱穿什么衣裳,并不是她关心的问题,她更看中张亨身上的其他优点,譬如忠实可靠,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却不是没脑子的人,这样的人用起来放心顺手,又能委以重任。
萧时善吩咐张亨去木坞等候邱掌柜,她先行了一步,算着时间,下午就能把木材收进木坞。
邱掌柜没有耽误时间,下午正好将木材运到了余荥,但在木排停泊时,却出了个大问题,原先定好的位置被占,木行的人不让他们的木排靠岸。
邱掌柜心知不妙,一面跟木行的人周旋,一面命贾六把事情传回府里。
平江木行的人寸步不让,一味推托木坞已经占满,没有空闲位置,不准木排在此停泊。
邱掌柜面上一团和气,心里气得直骂娘,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无奈之下在木坞二里外的地方暂时停靠。
萧时善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来。
在得知龙家和梅家有过结时,心里就有些忧虑,但毕竟两者悬殊太大,这样的大主家着实没必要对他们这等小木商出手,可如今呢,人家是真不觉得擡脚碾死一只蚂蚁有多费劲儿,摆明了不让他们在余荥立足。
如果萧时善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问题,说不定还会认为龙家出手果断,斩草t必除根,可现在被铲的那根草换成了她,光是想想,就让她怒火中烧了。
“兴许是哪里出了差错,等邱掌柜和木行的人解释清楚,会让咱们停放木排的。”常嬷嬷安慰道。
“嬷嬷你不明白,邱掌柜手里有单据,事先早已跟木行定下了位置,如今木排到了余荥,却突然不让进木坞停泊,那这些……”
萧时善突然想到什么,叫了人急急地出了门。
等她到了木排停泊的地方,看到的却是一片混乱狼藉,有两处木排上还跃起了火光。
萧时善听到有人喊什么水匪,先是一惊,心口扑通乱跳,下意识往马车里躲了一下,但看到她的那些木材被如此糟蹋,哪里还顾得上害怕,都恨不得把那些水匪揪上来,狠狠地捅上两刀才解气。
她扯开车帘,紧盯着那处火光,牙齿咬得咯吱响,让跟来的人赶紧去帮忙。
奴仆们缩着头不敢上前,那可是水匪,弄不好是要没命的,谁敢往上冲。
萧时善呵斥道:“快点去,护住一根木头,给一两银子!拉绳子也不会么?!”
这都是从哪儿找的蠢货,竟然杵在这里呆得像木头,一想到她的木头,便又是一阵心疼恼火。
听到有银子拿,又只是拉绳子,才有人大着胆子跑了过去。
萧时善紧盯着江面,手紧攥着车帘。
江面渐渐归于平静,待木排规整妥当,清点完毕后,邱掌柜来到了马车前,跟萧时善交代情况。
“今夜的事情,邱掌柜也认为是水匪所为吗?”她竭力冷静下来,今夜丢失了五六个木排,好在发现及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邱继顿了一下,那张和善圆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笑意,沉思了片刻说道:“今日之事若是龙家从中作梗,姑娘应及早抽身方可保全家业,积云山那处林场既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山,也是一块烫手山芋,姑娘——”
萧时善瞥向他,“邱掌柜是在劝我离开余荥吗?”
邱继抹了把脸,叹息道:“早点离开是非之地也好,姑娘毕竟是女子,安稳度日比什么都强。”
邱掌柜头一次见萧时善时,她还是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从头到脚都金贵异常,配上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蛋,当真是光艳无双。只是没想到她之后会和离出京,来到深山老林里采木贩木,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就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自讨苦吃来了,但他既然认了姑娘当东家,也自然会为其奔波筹划,就当是还了老东家当年的提携之恩。
可现在的情形已经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应付得了的,龙家这等庞然大物,在余荥已经盘踞多年,若是对方有意排挤,硬撑下去也是血本无归,今夜发生的事只是个开始。
从理智上说,邱掌柜确实在为她着想,劝她另谋他路,也是及时止损的方式,只要把林场转手,顷刻间就可拥有一笔巨款。
萧时善本也没那么大的志向,要做木材生意,不过是因这生意赚钱,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银子以及今后源源不断的保障,这总要比一次性的买卖更令人踏实,所以她会选择更辛苦些的道路,而不是坐吃山空,可既然付出了辛苦与期望,要让她就此打住,又如何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