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突变
黄淮神色阴晴不定,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文书房是清贵职位,虽无什么油水,却是沟通内外的机要之地,奏折政令上传下达,皆从此处路过。论揣摩圣意的本事,论才学,你也当得起这个职位。只是……”
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方维面前,叹了口气道:“方维,你未免将这些事想得太容易了。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能令出必行,所求皆得。剩下的事,天时地利人和,差一点都不行。你想一箭三雕,别人也不是你手中的玩偶,听凭你从中指挥。人间心不足,意外事难量。”
方维低着头道:“小人明白。”
黄淮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有些时候,用人眼光放的宽一点,也是好事。有些人,我原想着不是自己人,不便使用。你说的好,只要不是那边的人,也不妨用起来,手里的牌也能打得顺当些。”他挥挥手:“起来吧,这事反正不急于一时,只是曹进忠的事,要赶紧设法。”
方维又起身坐了。黄淮忽然说道:“我见了高俭一面。”
方维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微笑等着。黄淮道:“此人原来见了我,虽然态度恭谨,总有些孤傲超然的神气。这次一见,他倒是十分谦卑,想必是为了你的缘故。”
方维道:“他如今不过是守皇陵的杂役,还要天天装着痴傻。督公是天上月,他是脚下泥,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心里分得清尊卑。”
黄淮笑了笑,点头道:“答得好。”喝了口茶,又问道:“圣上这次参拜皇陵的事,也在赶着安排。既然陈公公不让你去,也就罢了。他心中大概是怕圣上问些前面的事,引起些麻烦,又想让自己的人在御前露脸。”
方维道:“小人明白。”
黄淮又点了点头:“你一向懂事,别争这些虚的。太后因《女训》的事,屡次说你好,这就够了。文书房的事,我回头再想一想。”
方维便跪下叩头道:“多谢督公。小人告退。”
黄淮摆摆手道:“去吧。”
卢玉贞走了两条街,进了街尾一间小小的门脸,上面挂着“俞记绣坊”的牌匾。
她撩起帘子,俞四娘就迎上来。见到是她,又惊又喜,连忙叫人倒茶。
她笑道:“我就坐一坐。你们开张的时候,我没有空过来,也很过意不去。”
俞四娘招手叫了一个姑娘过来,“这是我侄女香儿,也叫你姑姑吧。”
香儿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清秀模样,梳着双鬟,怯生生地叫了声姑姑,又小声道:“姑姑的嫁衣,我就快做好了,过几天就能送过去。”
卢玉贞笑道:“你慢慢来,不着急,还有一个月的工夫。”
俞四娘道:“我这侄女,别看瘦瘦小小的也不大讲话,主意拿的正。我叫她跟我走,那家绸缎庄的老板,便软磨硬泡,说要纳她当妾室。我侄女说了,给你当了妾,绣活还是照做,工钱便没有了,硬是不依。”
卢玉贞吓了一跳:“那他没敢用强吧,我听说有那些心术不正的,起了歪心思,得防着他们。”
“我就是怕他们,所以就带着侄女连夜走了,连针线剪刀、绷子绣架都没回去拿,到这里新置办的,仓促之间就开业了,故而你的嫁衣也拖慢了些。幸好跟绸缎庄也就是驻店分红,不是为奴为婢,他们也没胆子闹大。”
卢玉贞道:“女人自己出来挣饭吃,可不易呢。”
香儿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卢玉贞脆生生地说道:“姑姑,那也比给那家做妾强。起早贪黑也是做活,晚上……要陪着老爷,又要生孩子,夫人气不顺了就罚跪挨打。我想着,跟我姑姑做一辈子贞女,我给她养老就是了。”
卢玉贞听完就笑了:“好孩子,这么小年纪,难为你这样有见识,也是你姑姑的福气。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可没有你聪明。”
俞四娘指了指墙上的一副凤冠霞帔,笑道:“我们绣嫁衣的,反而自己不嫁人,说出去也是怪了,大概是见得多……”
她忽然就停住不说了。卢玉贞知道她是怕说错了话,便小声道:“你找个僻静地方,我再给你看看眼睛。”
她们两个进了后院,卢玉贞取出针包来,给她眼睛周围又施了针,心放宽了些:“看着比上次好点,这样维持着也好。你自己别多用眼,慢慢调理。”
俞四娘点点头:“我晓得了。自从开了这个铺子,我不自己动针线,就好得多。要没有你,我大概今日已经瞎了。”
她摆一摆手:“也是缘分,赶上了。”
俞四娘递了一杯茶过来,“开张那天坐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后来蒋夫人过来了,我才知道你在北边遭了险情。听说那边不太平,连南边也都被大水冲了,城里乞丐都多了好几番。早上一开门,外头躺的全是要饭的,心里真怕啊。”
卢玉贞笑道:“你们还帮忙做了些赈灾的旗子车围,可派了大用场,我还得谢谢你呢。”
俞四娘苦笑:“我们是小商户,本领有限,力所能及地帮一点。只盼着风调雨顺,少些灾荒。还是你有本事,救苦救难,我心里直替你念佛。”
她们聊了一阵,卢玉贞便起身告辞。她在街上买了些熟食,回到地藏胡同的家里,天色已晚。过了不久,方维也回来了。两个人借着夕阳余晖,安静地对坐着吃完饭,他就回了堂屋,随手拿了本书来看,过一阵子,又换一本。
卢玉贞知道他心里有事,也不打扰,默默给他倒了杯茶,自己坐在一边看书。
又过了一会,他把书放下,背着手走到外头,看着幽蓝色的天空发呆。一阵风吹过来,杏树叶子哗哗直响。
她跟着走了过去,问道:“惟时,有什么事吗?”
方维叹了口气,“我坐轿子回来,半路上忽然觉得心里虚的很,像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似的,又想不起来。”
她想了想:“你这么心神不定,是方谨说的升官的事吗?升不升,也没什么要紧,你别太放在心上。你原是聪明冷静的人,当心一时迷了心窍,失了神智。”
方维在石凳子上坐下来,紧紧捏着那个杯子,“玉贞,有些东西,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我可以不在乎,你可以不在乎,可要是不闯,身后一大片人都没有活路。时局容不得人停下来,歇口气,只能挺着往前走。”
她见他脸色幽暗,小心地说道:“当官也有告老还乡的,要不……”
方维摇摇头,苦笑道:“当官的能退,是因为他在家乡有房子田地,有奴仆族人伺候着,回去也是人上人。中官就是宫里的奴才,一万个里头侥幸有几个,在主子面前得脸,蒙圣上恩赏,能在外头养老。我还且没到这个地步呢。”
他一脸肃然,她有点被吓到了,支支吾吾地道:“咱们……不是什么都过来了么。”
方维赶忙拉着她的手,摩挲了两下:“别怕,我就是心里一时着急了,胡乱说一说。你别太往心里去。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门板重重地响了几声,他去开门,是王有庆站在外头。
方维连忙让他进来,闩了门,王有庆便拉着他的袖子:“方公公,我找了你好几天,都说你不在,可回来了。”
方维知道定有缘由,问道:“是不是圣上身边有什么急事?”
王有庆摇摇头:“不是,是小菊,小菊被人带走了。”
他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是犯了什么错吗?”
“我也是听金英说的。大前天晚上,说是整肃宫规,将女官们的住所抄检了一遍,之后就带走了小菊。金英住在她隔壁,就看见一队太监押着她走了,小菊低着头一句话没说,也没告饶。”
方维皱着眉头道:“是抄出什么犯忌讳的东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