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在底层
婉萍沉着脸没有说话,朱荞深吸口气,抬头看向她:“我不知道朱穗为什么要去闹姜司令。她那么大一个人,又不是七岁八岁,心里面有自己的主意,歪道理一堆,又是个脑子简单的倔驴子!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住,谁知道朱穗又是被谁耍了玩了,不要命地要闹腾,她以为谁都怕她那套,可……”朱荞一开始带着些怒气,但说着说着她意识到这次朱穗招惹可不是冯明远,那是姜培生,天津的警备副司令,绝不是她和朱穗这种人能惹得起。再多的愤怒此时也逐渐被恐惧压制,最后几个字都黏在嘴唇上吐不出来。她揉了把脸,手撑腮帮子,想了片刻,声音微微颤抖着问:“姜太太,朱穗脑子不好,容易被人哄骗……你……您能不能放她一马?”“不是我要她怎样,”婉萍终于开了口:“是朱穗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是她背后的人要她的命。”“啊!”朱荞短促地倒吸口气,只觉得自己脚下踩空掉进了冰窟窿,十二月的冷水一寸一寸的渗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面钻扎。明明是恐惧里混杂着悲伤,但朱荞的嘴角却极不合时宜地慢慢弯起来,摆出一副平时在百乐门里的笑脸。“你在笑什么?”婉萍惊诧地问。
婉萍沉着脸没有说话,朱荞深吸口气,抬头看向她:“我不知道朱穗为什么要去闹姜司令。她那么大一个人,又不是七岁八岁,心里面有自己的主意,歪道理一堆,又是个脑子简单的倔驴子!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住,谁知道朱穗又是被谁耍了玩了,不要命地要闹腾,她以为谁都怕她那套,可……”
朱荞一开始带着些怒气,但说着说着她意识到这次朱穗招惹可不是冯明远,那是姜培生,天津的警备副司令,绝不是她和朱穗这种人能惹得起。再多的愤怒此时也逐渐被恐惧压制,最后几个字都黏在嘴唇上吐不出来。她揉了把脸,手撑腮帮子,想了片刻,声音微微颤抖着问:“姜太太,朱穗脑子不好,容易被人哄骗……你……您能不能放她一马?”
“不是我要她怎样,”婉萍终于开了口:“是朱穗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是她背后的人要她的命。”
“啊!”朱荞短促地倒吸口气,只觉得自己脚下踩空掉进了冰窟窿,十二月的冷水一寸一寸的渗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面钻扎。明明是恐惧里混杂着悲伤,但朱荞的嘴角却极不合时宜地慢慢弯起来,摆出一副平时在百乐门里的笑脸。
“你在笑什么?”婉萍惊诧地问。
“笑?”朱荞伸手摸摸嘴角,僵了片刻,语气平淡地说:“姜太太,我不想笑,但我没办法,这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了。我和朱穗十一岁被卖给老鸨,在那个地方是不许哭的,哭了要挨打,心里再难受也得笑,日子久就成了这样。”
朱荞解释完接着又问:“既然朱穗活着回不来了,姜太太又何必来找我?”
“你和朱穗要是愿意,我可以想办法把你们安全送出天津。”婉萍语气坚定地说。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送我们安全出天津?”朱荞重复了一遍婉萍的话,脸上却未见过多喜色,微促起眉头,嘴角拉平盯着陈婉萍,看了半晌后,“呵呵”一声轻笑出来:“姜太太是有条件的吧,你想要我们咬出来谁?”
“这不是一笔交易,”婉萍摇头说:“我只是想帮你。”
“朱穗讹了您,您反过来可怜她想帮她?”朱荞笑着摇头:“姜太太,我这辈子没遇到这种好事儿。您跟我说说为什么吧,要不然我心慌不敢接受您的好意。”
朱荞的抗拒都在脸上,婉萍叹口气,说:“现在的小报纸写成这样,我们原谅朱穗送你们离开天津去上海,也是挽回些名声的做法。”
“那离开天津后呢?太太还需要我们做什么?”朱荞问。
“不需要,”婉萍回答:“到了上海你找份正经的营生吧。”
正经营生?四个字一下子戳疼了朱荞,她何尝不想找个正经营生,她来天津不就是想换个地方穿好衣服活得端正些吗?她曾经还奢侈地想过,或许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冯明远面前,她不敢贪图太多,只想请他吃顿饭或者喝一杯酒,告诉他这钱是自己干干净净挣来的。但现实呢?她去过纺织厂,却被工头骚扰,去给人家里做佣人,被家里女主人嫌弃打骂。他们说她身上一股子渗进骨头缝里的风尘味儿。
但风尘味是什么味儿呢?朱荞闻不着,她不知道。朱穗也笑她,笑她比自己还傻还天真。莫说冯明远是个当官的,就是个大头兵都不一定要她们这样的女人。就算是穿上了衣服又怎么样?谁管你当初是不是自己个儿愿意的,卖过的就是卖过的,他们一辈子都打心底里介意这个。所以就不该去图个什么体面不体面,什么尊严不尊严,只管有钱拿,只管能要来钱。朱穗就是这么过的,朱荞瞧不起这么活着,可倒头她似乎又只能这么活着。
“姜太太说得轻巧,我和朱穗只会卖笑,到了上海也不过是换个地方重操旧业。我哪有本事找什么正经营生?”朱荞红着眼眶,撇了下嘴角。她瞧着这位养尊处优的姜太太,心里越发觉得对方是一副救苦救难的虚伪模样,瞬间燃起来一肚子火气,于是故意抬了下下巴,说:“姜太太要真有心帮忙,不如帮朱穗圆个梦吧。”
婉萍顺着朱荞指的方向转过头,眼前是一张布帘子,她伸手向下一拉,本来就是虚搭上去的帘子掉了下来。婉萍看到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明星头像贴满了整面墙,阮玲玉、李霞卿、夏梦、李香兰、王丹凤、白光、李丽华、周璇、胡蝶等等都在其中。
“这是?”婉萍一时发懵,不明白朱荞的意思。
“朱穗想当电影明星,想得发了疯。”朱荞挑起眉梢,斜眼看着:“姜太太,你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们姐妹俩在上海的电影公司里找份营生?”
朱荞这样实在是有些得寸进尺,婉萍蹙了蹙眉头未做回答,只说:“我尽量保证她活着出警局,到时候你们要留天津还是去上海,自己拿主意吧。”
话说完,婉萍往门口走。
司机老胡看到门打开,连忙上前从头到脚尖仔细打量了两遍,确定姜太太头发丝都不少一根才松下口气。
“走吧,”婉萍说着正要下楼,忽然楼下出来一阵吵闹声,听着足有六七个男人的声音杂在一起。老胡紧张地上前把婉萍挡在身后,右手搭在裤腰上的勃朗宁手枪。
“香栀子,香栀子!爷来了,快点滚出来。”领头的男人大咧咧嚷着,咚咚咚的脚步把狭窄破旧的楼梯都恨不得踩出一个窟窿,他后面的小弟也随着声音在吆喝,那群人还没露脸先涌上来一股酒臭味。
“奶奶的,哪来的公狗?”上来的家伙满嘴污言秽语,朝着老胡叫:“不知道香栀子是老子的马子吗?”
“豹哥。”朱荞靠在门边叫了一声。
“妈的,小蹄子一刻都离不开男人!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死你。”薛豹上下扫了眼老胡,娴熟地抬手一巴掌抽在朱荞脸上,打得人一个踉跄,然后上手抓住她的头发,连拖带拽地便要往屋里去。
“松开她。”婉萍上前拉住薛豹的胳膊,冷着脸说。
“哟,刚才没注意!这还有一个呢?”薛豹嬉笑着,眼珠子在婉萍身上打了个转,说:“怎么着?你也想跟豹爷在床上过两招?”
薛豹的话说完,“啪”一个大耳光甩在右脸,他被打得整个人懵了几秒,接着松开抓朱荞的手,眼神凶狠地瞪向婉萍,只可惜多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啪”又一个耳光甩在了他的左脸上。
“他奶奶个熊!臭婊子想死是不是!”薛豹怒吼一声,抬脚刚要往前。司机老胡拔出枪怼住了薛豹的脑袋:“都他妈放老实!”
老胡曾经是姜培生的部下,抗日胜利后退伍,拖家带口的从湖南乡下跟着旧长官一起来了天津。姜培生曾跟婉萍说过,老胡以前是大刀队的,砍小鬼子跟切瓜一样,一身硬功夫。明面说的是司机,但其实更多时候在充当婉萍的保镖。
喝大酒的人脑子要说糊涂,那是真糊涂,可他要是想清明也是一秒钟就能回过神。老胡枪抵脑袋上的这一嗓子让薛豹和他手下的那伙混混一下子酒醒了八分。
“您……这位爷敢问您是哪一位呀?”薛豹手下的狗腿子小心翼翼地问。
“瞪大你们的狗眼瞧好了,这位是姜太太!”老胡黑着脸,大声说:“谁今天敢动姜太太一根手指,晚上就等着被姜司令装麻袋扔渤海里喂鱼!”
天津城里能有几位姜司令,老胡的话一说出口,薛豹立刻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他脸僵硬几秒,随后立刻换上一副面孔,堆着笑说:“您瞧我这二两猫尿喝的呀!眼珠子都不顶事儿了。姜太太,我给您赔个不是,您要是还觉得不解气,就再多打我几巴掌。小的皮糙肉厚,您随便打,打解气了为止。”
瞧着薛豹这幅涎皮赖脸的样子,婉萍只觉得打他都脏了手,抿抿嘴角指向靠着墙瑟瑟发抖的朱荞,说:“你该给她赔不是。”
“不用不用,”薛豹还没开口,朱荞先缩着肩膀摇晃起脑袋。
看得出来朱荞很怕薛豹,婉萍猜这人应该是百乐门雇的打手,专门来恐吓控制舞女的。婉萍蹙起了眉头说:“你以后不准来这里找麻烦。”
“不敢不敢!您这么说我哪儿还敢呢?”薛豹陪着笑脸,说完了朝身后跟着自己的那些喽啰摆了下手说:“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歪瓜裂枣,还不赶紧滚蛋!别在这里脏了人家姜太太的眼睛!”
薛豹说着话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老胡的枪口,然后带着人麻溜从楼梯上跑下去。到咚咚咚的脚步声消失,朱荞扶着墙站起来,她像一只白耗子钻进了房子里,“哐啷”一声将大门关上。
朱荞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双臂环着膝盖,浑身打了两个哆嗦。听着姜太太的脚步声走远,脊梁骨垮下来,眼泪冲出眼眶,她仰着头大口的呼吸,干冷的空气呛入肺里。
“薛豹就是个畜生!”朱荞擦着眼泪,嘴角还是习惯地向上挑着,眼神漠然地看向空荡荡的床:“我看他连条狗都不如,活脱脱就是阴沟里的耗子,粪坑里的蛆!要是不来天津,我也不至于被他日日欺负!”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朱荞嘴里骂着,心里越发酸涩丧气,她擦着流不完的眼泪,絮叨:“朱穗,我这辈子都被你害死了!我被认出来后为什么要偷偷地离开机场医院,就是想给冯明远留下最后一点好印象!你去找他撒泼要钱,就是把我往泥巴里踩!我这辈子……这辈子就剩下那么点体面,你怎么就不能给我留下?我知道我是什么人,可不管什么人都总想给喜欢的人留下点好念想吧!你干什么要作贱我?……我说我不来天津,你非要来……来了又闹出这样的事情……朱穗,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债?你这辈子不肯放过我?你是个怨鬼吗?”
“呸!”朱荞往地上啐了一口站起身,走到床边重现要把帘子挂起来,她两手打着哆嗦,看向墙上的剪报,抽了抽鼻子:“还相当电影明星呢?*事情想得蛮好的,脑子蛮下的。嬲你妈妈别!”
(*后两句是湖南方言,下:烂,差劲的意思。嬲你妈妈别:方言版国骂。)
婉萍上了车后,老胡说:“那女的我见过。在芷江的时候,我受了点伤,她是临时医院里的一个看护。”
听老胡提到芷江的事情,婉萍好奇地问:“你觉得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