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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九国夜雪·公子寒露

第4章九国夜雪·公子寒露

「我这明骚倒是易躲,你那暗贱可是难防。」  每逢双数日便成集市,从望乡楼的窗口望出去,整条中街两边都摆满了小摊子。都是乡下人来卖点自家的作物织品,换点粮油回去过生活。街角有个年轻人用青绿的苇叶编蝴蝶,明明是做惯粗活布满老茧的手,却灵巧得很。

白清明突然想到那个人的手,像一块嫩生生的豆腐。而那样的手却握着匕首,将师傅养的山猫刺成一个血葫芦,还面不改色。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他们都还是被师傅从各处领来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当时他吓得跌坐在地上,那个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草编的蚱蜢,蚱蜢是绿色的,染着猫血。那人用那双琥珀色的小狼眼睛盯着他说:“清明,我把小怪送给你,你不要在师傅面前告我的状好不好?”

那个人的性子一点都不可爱,甚至还有点阴森,却有个可爱的毛病——喜欢给身边的东西取名字。从穿的鞋袜,到山上的花花草草,甚至每次师傅罚他们师兄弟几个一起面壁,他都对着墙壁嘀咕着:“阿坚,我又来看你了。”

不知道那个人还记不记得陪了他十几年的阿坚。想到这里,白清明不由得粲然一笑,对面胭脂铺走出两个扁脸姑娘,一抬头,见那传说中芝兰玉树的锦衣艳鬼白老板,骨头酥得像炸好的麻花。

柳非银桃花眼一飞,对着自家老板蹦出两个字:“风骚!”

秦毓口中的酒“噗”的一声喷出来:“真客气,这风临城的公子哥儿哪个能骚过你?!”

柳非银露出挺整齐的一口白牙,不含糊地回咬:“秦老板说得对,我这明骚倒是易躲,你那暗贱可是难防。要不是你在庙会上跟人家不知名的小姐对什么诗,能把兰汀那门亲事给对黄了?”

人生最惬意的事,莫过于损友一两个,烫壶沧澜美酒,聊聊城内的八卦,互相揭揭老底儿。君子动口不过瘾就动手,划拳行酒令,输的人裸着胸膛大腿自称“奴家”去大堂里找个爷们儿敬酒。

在这望乡楼饮酒对诗的大多是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们,比平时在城南暗香院中玩过的荒唐游戏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学堂摆谢师宴,那老夫子见柳非银往他的得意门生大腿上一坐,喂了杯水酒,胡子都炸了,气得哆哆嗦嗦地直骂荒唐。

那紫衫公子哭笑不得,凑在耳朵边压低声音:“唉,回回比,回回输。”

柳非银扯了扯嘴角:“放心,总有一天本公子要输得他去暗香院卖身!”

白清明也跟着看热闹,心里正感叹着怎么能有人不要脸到这种地步,望过去却与那紫衫公子的眼神不经意相撞。琥珀色的眼珠,面上挂着笑,眼睛里却容不下那丝血性。他手一抖,差点拿不住酒杯。

与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兽类的眼睛。

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师兄,白寒露。

「稻怕寒露一夜霜,麦怕清明连放雨。」

与白寒露初相识,是在隆冬,天降大雪。也只有这时平日里为半块馒头争个你死我活的小叫花子们,才亲亲热热地依偎在一起取暖。

白清明那时还不叫白清明,没有父母也没有名字,没有过去更看不见未来,只是为了活着。尤其是到了寒冬,他们的小命就像拴在了裤腰带上,说不定哪天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所以八岁的孩子整个冬天都不睡觉,只是闭着眼睛,眼圈都是青黑的。

这天大雪夜,他躺在干草堆里,感觉有一只手慢慢地伸进他的衣服里,小心地摸索着。不用说也是哪个半夜饿得睡不着的小孩儿起来偷吃的。手是温热的,怀里还揣着半块玉米饼子,在偷偷摸索到正往外掏时,立刻被他摁住。

他睁开眼睛,借着朦胧的雪色,那小孩儿细皮白肉,散着如瀑的长发,衣衫单薄,却一点都不脏。那双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泛着朦胧的光,被抓住也不怕,胆儿挺大。听说赤松打到云国边境了,许多人拖家带口往北逃亡。最近城里就多了不少新人抢地盘,这孩子怕是谁家走丢的小少爷。

对峙半晌,他咬咬牙将手放开,那小孩儿抓过玉米饼就是狼吞虎咽。实在是少得可怜的东西,小孩儿竟然像饿疯了的小狼崽又扑上来,张口就咬住他的脖子。温热的血溢出来,他只管用力地吮。

到底要饿到什么程度才能这么饥不择食啊?他痛得骂人,可是他没推开这可怜的小孩儿。

从那天起他就有了伙伴,白天一起去讨吃的,晚上裹在同一条破毡子里等天亮。可是这小孩儿真的很笨,连怎么装可怜都不会,根本就是个吃闲饭的。他一个人讨来的东西要两个人分,小孩儿食量大,饿得发疯了也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哇哇叫,而是扑上来抱着他就咬。

小孩儿好像很喜欢他血的味道,真像只小狼崽子。

可是他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瘦得皮包骨,深深的牙印开始化脓,夜里发了烧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不知道小孩儿哪来的勇气,一口咬破自己的手腕凑到他的嘴边。

血是微微黏糊的,带着甜腥。

那个走路轻飘飘的男人走到破庙口,首先看见的就是小孩儿紧紧搂着病得奄奄一息的他。那个男人舒了口气,将抽出一半的斩魂剑又收回去。他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鼻息,转头对小孩儿说:“既然有人以血养你,你也肯以血养人,那么你以后便不是兽类了,跟我回去吧。”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名字。

师傅姓白,他叫白清明,那小孩儿叫白寒露。

稻怕寒露一夜霜,麦怕清明连放雨。一个白露,一个清明,中间隔了万水千山,相见不相识,相识不相逢。师傅说,你们现在还小,以后自然会明白给你们取名字的含义。

后来白清明才知道寒露不是普通的小孩,他是狼人。冬天深山里找不到吃的,他们便化成人形来到人群里。师傅一路循着他的踪迹来到这里,若他作恶,便要斩杀。可是狼人竟然肯以血养人,便是没什么兽性了。

师傅收他们为徒,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传说中渡魂降妖的封魂师。

白氏是封魂师中血统最古老也是最单薄的一脉。

到了师傅这一代,拥有正统白氏血脉的只有他一人。

而到了白清明这一代,最终继承白氏血脉的,也只有他和白寒露。

「旧井边坐了个人,白梅香越来越浓,那女子回过头淡淡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柳非银怀里抱着一包糖炒栗子进了门,往榻上一坐便剥得满地碎壳。若是平时他家老板肯定会抛来几个白眼,嘴巴上也刻薄几句。今天碎壳掉在他压了金线的袍子上,他也当没看见,丢了半个魂儿似的。

“绿意,我们清明这是被哪门子的鬼附身了?”

“昨天门口停了只瑶仙岛飞来的夜猫子,是寒露公子来的信,说瑶仙岛前些日子不太平,莫名死了不少精怪。关于帮我们画师取消鬼仆契约的事,怕是要拖延些日子。”

他只知道白清明有个师兄,在瑶仙岛开了家店,叫醉梦轩,专门与妖怪打交道。

白清明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拿那剥好的栗子:“疯完了?”

原来白老板的脑子还停在几天前的望乡楼。都是不拘小节的大男人,连兰汀那个怕羞的小家伙输了都不怕脱裤子,只有他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飞仙。柳非银彻底超脱了,他发疯时丢的不是他独孤山庄的脸,而是他家白老板的脸,丢一次恨他一次。

“好吧。”他赔笑,“清明,下次我一定赢。”

白清明又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认识那个紫衫公子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哦,你说清予啊,城北丝绸商文家的公子,花灯节对诗认识的。诗对得比我好,性子也温和。”柳非银用扇柄指了指心口,笑得又贱又贼,“清明,你莫醋了,人家可是把你放在这里的哟!”

天外飞仙忍无可忍地踢了他一脚,花蝴蝶扭了腰,委屈又愤恨地把脸对着墙生闷气。

入夜锦棺坊挂上灯笼,绿意燃上引魂香。

隐隐听见夜色里有孤魂野鬼的哭声,还有夜叉和无常手中的镇魂锁和长鸣刀的笑声。仔细听又寻不见痕迹,只有五月里凉凉的夜风。

白清明披了件孔雀毛的披风,手里拎了灯笼,慢慢走出巷子。

鬼魅的哭声来自城南,肝肠寸断般,他提着灯笼沿着无人的街慢慢走。偶尔出没的小鬼都吓得没了踪影。白清明一直走到城南,花街柳巷灯火通明,暗香院门口掩着桃红色的纱帘,有艳鬼般的女子倚门而立,深夜也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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