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金屋藏督公(1)
她知道他内心多有斟酌，胸中自有见地</p>
百姓们眼中的他是行事狠戾、不留情面的路阎王，清流一派的官员们都道督公大人是贪权贪钱、试图一手遮天的权宦，但是她看着他一世又一世，再如何眼拙亦能瞧出丁点端倪，他所求其实简单，不过是个能安身立命的所在——</p>
入宫当太监，这座皇城便成了他安身之地，命既如此，也要奋力博一个花开富贵，所以他逮住每个机会往上爬，终挣得一点地位</p>
外戚霸皇权，少年皇帝倚仗他的手段与智谋，他亦愿意成为帝王手中的利刃，为其披荆斩棘、拓开一条通天大道</p>
他几世的命轮皆停顿在甄栩引发的那一场宫变中，但这一世局势大大扭转，如今甄栩已死，永州甄氏家道一落千丈，孙辈之后三代不得科举，他拔除了眼中钉、肉中刺，该是最意气风发之时，心中却仍有牵挂</p>
他想做的哪里是宫中暗斗、朝野之争！</p>
国势羸弱，少年皇帝与一干股肱纯臣欲推行新政、废除陋制，因当中利益纠葛，屡屡遭以左相甄栩为首的太后一党所阻挠，而今祸首已除，皇权实归帝王一人之手，少年皇帝自可大展拳脚，无论是新政的改革、推动跟落实，督公大人仍要做帝王手中之剑，扫除一切阻碍，直到这波新浪潮遍及整个大盛，蔓延至王朝每个角落</p>
她觉得，不管哪一世的他，虽都是当朝大权宦无误，内心却也燃烧着士大夫的魂，能明争暗斗，亦要继绝存亡，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类的</p>
当她把内心想法老实说给他听时，督公大人直接脸红给她看，他那神态是前所未见的腼腆，非常非常不好意思似的，连眼神都不敢与她接触</p>
“本督不是什么劳什子士大夫，心胸没那么大，之所以琢磨皇上的新政，仅是为了往后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p>
最后他语气略僵硬地解释，目光仍在游移，直到她霸气地捧住他的脸，凑上去一通乱亲，他才轻沉笑出，任她攻城掠地、为所欲为</p>
他想娶她为妻，想给她一个隆重婚礼，但也要她再给他两年时间</p>
其实有无婚礼她并不太在意，两人能在一块儿便好</p>
然后某一日的晚膳时候，督公大人突然不请自来，那神情与姿态无比自然，好像在外头公干了一整日终于返家，他自然而然挨在酒坊女老板的身边落坐，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一桌家常菜吃得甚香</p>
一段香的大伙儿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见怪不怪，又到后来几个胆大的老师父还会调侃两句，问督公大人要蹭饭的银钱</p>
酒坊上下一票人等渐渐习惯路阎王的存在，常是见他上门，问都不问来由，直接指出姜守岁身所何在，让他自个儿找去</p>
就这样，在大伙儿眼里，自家女老板与督公大人成了一对儿，有人不甚在意，觉得当事者的两人处得来便好，有人则为女儿家长吁短叹，惋惜不已——</p>
“你这眼睛明明生得又清又亮，怎就瞧上那一号人物？算算有多久？都跟他耗上快两年有了吧？”元家嫂子得知督公大人的马车又来接人，来到姜守岁房里边哺乳娃儿边碎念</p>
“没跟他耗，我是跟他要好了，如同嫂子你跟着我元家大哥那般要好”姜守岁刚沐洗好换上一套清雅春衫，但似乎再怎么洗，发上、肤上总有淡淡酒粕香气，已然成了她的体香</p>
闻言，元嫂子“呸”了好大一声，怀里吮着乳汁的小娃儿竟被逗乐，呵呵乐笑，姜守岁没能忍住也跟着笑出声</p>
元家嫂子开骂，“他要是个真男人，你跟他要好那没话说，他胯间那二两子肉都不知风干成什么鬼样，你跟着他那是自毁一辈子幸福你别嫌咱烦，别嫌咱唠叨，咱们女人终归要嫁人，嫁个好丈夫，生几个娃儿，如此才完整啊！”</p>
姜守岁并不生气，也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被叨念惯了，不知觉间已养成右耳进、左耳出的本领</p>
“会的会的，迟早要嫁人啊，也想生个像小苗儿这般可爱的娃儿”她离开镜台前，挨在少妇身边看小娃儿吃女乃，眼前景象无比令人着迷</p>
在重回这一世之前，她不会想太多，毕竟在追求督公大人的这一路上，她追得跌跌撞撞落得满身狼狈，哪里还有余裕去考量其他事物</p>
她只想着与他相伴，能不能到老都无所谓</p>
但如今她的心思有所转变，因为他改变了自身的命运，让她对将来的日子多了更多憧憬，不仅仅相伴着走下去，也许也能孕育新的生命，她可以是男人的妻子，也可以是孩子的娘亲</p>
“好好长大呀，姨姨好想再跟小苗儿乱聊”她呢喃般低语，仅自个儿听见，探指勾着女娃儿偏黄的卷卷发</p>
这一边，元家嫂子一听她松口说要嫁人生子，两眼都发亮了，收拢襟口后帮饱食的孩子拍背顺气，边道：“那好你就趁早跟那位督公大人说清楚，早早断了这段孽缘，你都快满二十二岁，女子的青春年华不能这样浪费，你跟督公之间有个了结，咱这儿立时能给你介绍好儿郎，嫁人生子不耽误”</p>
姜守岁坐在那儿咧嘴傻笑</p>
元嫂子拍了她臂膀一记“怎不答话？到底听见没有？”</p>
“唔……听是听见了，但是嫂子，我离不开他怎么办？”她两手无奈一摊</p>
“你离不开——”元嫂子被气得喘息声都响了“你离不开他怎么生孩子？难不成跟他在一块儿还能把肚子搞大吗？”</p>
“唔……那也难说”话含在嘴里嘟哝</p>
“想说什么？说大声点儿！你、你这个没用的！”元嫂子两指一掐，打算狠狠搏下去</p>
姜守岁哈哈大笑赶紧跳开，往外头逃跑，边逃还不忘脸皮很厚地回头交代，“嫂子，我会情郎去啦，今晚九成九会宿在外边，不用替我等门，几位老主顾的订单全都跑完，今儿个若有新单子进来，就请元大哥帮忙顶着先，然后帮我跟小苗儿说一声，明儿个见呀！”</p>
她跑得甚快，元嫂子的嚷嚷声很快被抛在身后</p>
按惯例，一出后院小门，一辆坚固朴实的马车候在那儿，瘦小的车夫大叔与一名矮壮仆妇皆是熟面孔，见到她后恭敬行礼，随后请她上马车，仆妇跟在她后头进了车厢，待两人坐定，马车才动起</p>
矮壮仆妇指指角落小柜，比出“吃”和“喝”两个动作，姜守岁马上意会过来，笑问：“是督公大人又让人备上吃食和茶饮吗？我来瞧瞧都买了什么东西”</p>
说着，拉开小屉，一颗颗作工精致的茶果整齐摆放，再打开另一边的屉柜，一壶茶搁在暖笼内保温，茶香颇浓</p>
仆妇见她都瞧见了，遂咧嘴一笑，跟着低头将藏在袖内的钢镖暗器取出，细心擦拭起来</p>
与路望舒在一块儿都快两年，寻常时候他会来一段香蹭食，在她的院落内小憩，但从未过夜，有时他们会如今日这般，她事先得到知会，他则遣人来接，不是接她去他位在帝都的大宅，而是一路出城，将她送至城郊十里外、清溪畔边的一处小别业</p>
那处宅第内共十来名仆婢，全是聋哑之人，她曾提心吊胆地问过路望舒当中原由，结果把督公大人惹恼——</p>
“莫非姜老板以为是本督下的重手？故意把人弄哑弄聋了，再将他们拘在这儿为我作牛作马？”</p>
他语调有够阴阳怪气，她也没想粉饰太平，坦率点头，把督公大人呛得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p>
“倘若真是本督故意为之呢？姜老板作何感想？”硬要问</p>
她老实答道：“会觉得……你也太无良”</p>
他一张俊脸气到涨红“本督就是无良，你待如何？”</p>
她继续很老实地叹气“谁让我偏偏看中了你的美色，欲罢不能，还能如何？”</p>
然后督公大人就郁郁寡欢了，忧郁到只差没缩在角落画圈圈</p>
总之就是很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后来是她越想越觉得对不住他，模模鼻子乖乖蹭到他身边，他不理人，她就一直蹭一直蹭，蹭到他绷不住为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