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山雀儿 - 满膛红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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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入夏后的山林总被一层薄薄的水汽裹着,清晨的雾还没散,草叶上的露珠就顺着叶脉滚下来,落在苏慈的布鞋上,打湿了鞋尖,凉丝丝的。她蹲在一棵老松树下,右手食指紧紧堵住右耳,左眼微微眯起,像只警惕的小兽般缩着肩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自从上次在山坳里因为辨不清猎物方向,眼睁睁看着野兔钻进灌木丛,她就开始琢磨怎么能更准地听出声音的来源,这几天,这成了她最上心的事。

“啾啾——”一声清脆的鸟叫从斜前方传来,像颗小石子掉进平静的水里,苏慈立刻屏住呼吸,右手依旧堵着右耳,只靠左耳捕捉那缕声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声音先钻进左耳,带着松针特有的清冽气息,比平时两只耳朵听时更集中、更真切。她慢慢转动身体,肩膀跟着轻轻晃,直到左耳感受到的鸟叫声最清晰,才缓缓睁开眼睛。果然,一只灰褐色的山雀正落在前方五米远的树枝上,歪着小脑袋看她,翅膀还轻轻扑棱了一下。

“这次对了!”苏慈忍不住小声欢呼,松开堵着耳朵的手指,兴奋地挥了挥拳头,指尖还沾着点松针的绿屑。前几天练习时,她总搞不清左右耳的声音差:有次把松鼠啃松果的“咔嚓”声当成了野兔跑过的“簌簌”声,追了半天只看见棵空松果;还有次把风吹杨树的“哗哗”声误判成了野鸡扇翅膀,吓得躲在树后半天不敢出来。现在她终于摸出了门道:堵住右耳时,若左耳先听到声音,目标就在左前方;堵住左耳时,若右耳先接收到动静,猎物就在右前方;再根据声音的清晰度,还能大概判断距离——声音越脆、越亮,离得越近;声音越闷、越模糊,离得越远。

为了练熟这个方法,苏慈每天都会特意找个安静的地方——有时是山洞附近的缓坡,有时是溪边的芦苇丛,先堵住一只耳朵,听虫鸣、鸟叫、风吹树叶的声音,把每一种声音的特点都记在心里。她还在山洞的石壁上,用木炭画了张“声音地图”:左边画着一棵歪脖子松树,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标注“沙沙声——左耳先闻,近(3-5米)”;右边画着棵高大的杨树,写着“哗哗声——右耳先听,远(10米以上)”;中间画着只蹦跳的野兔,下面备注“脚步声轻,双耳均闻时已近(1-2米,要躲)”。每次练习完,她都会对着“地图”复盘:哪里听错了,就在旁边画个小叉;哪里判断准了,就画个小圆圈,像在跟自己做游戏。

这天中午,太阳晒得山林暖暖的,苏慈又在练习双耳定位。她堵着右耳,正专注地听着一只蟋蟀的“瞿瞿”声判断位置,突然听见左前方传来一阵极轻的“簌簌”声。声音很细,带着点泥土翻动的气息,还混着点青草的味道。她赶紧屏住呼吸,连眼睛都轻轻闭上,右手依旧堵着耳朵,只靠左耳捕捉那缕动静——是只野兔!她能听出,声音很轻,却很有节奏,应该是只不大的野兔,正在慢慢啃草。

苏慈悄悄拨开面前的草叶,眼睛眯成一条缝——果然,一只灰褐色的小野兔正在不远处啃食三叶草,圆滚滚的身子,长耳朵时不时晃一下,距离她不过十米远。她想起李大叔教的“绊索陷阱”就设在旁边的灌木丛旁,心里一动,想试着把这只野兔引过去。

她慢慢往后退,脚尖轻轻点地,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右手依旧堵着耳朵,确保能听清野兔的动静;左手从口袋里掏出李大叔给的木哨,哨子是桃木做的,被她攥得暖暖的,轻轻吹了声山雀叫——这是她试过很多次的“引兽法”,山雀是野兔的“安全信号”,只要听见山雀叫,野兔就会觉得周围没危险,会放松警惕。

果然,野兔听到哨声,停下啃草的动作,擡起头四处看了看,小鼻子还轻轻嗅了嗅,没发现异常,又低下头继续啃食三叶草,耳朵也耷拉下来一点。苏慈一边轻轻吹着哨子,一边慢慢往陷阱方向退,眼睛始终盯着野兔,耳朵紧紧捕捉着它的脚步声。“簌簌——簌簌——”野兔果然跟了上来,苏慈能清晰地听出,它的脚步声从左前方慢慢移到正前方,再到右前方,每一步都轻得像羽毛落在地上,却逃不过她的耳朵。

等野兔走到离陷阱还有两米远时,苏慈突然停住哨声,猛地往后一退,敏捷地躲到旁边的树后,后背紧紧贴着树干,心脏“砰砰”跳。野兔愣了一下,警惕地擡头张望,小脑袋左右晃,犹豫了几秒,大概是闻到了苏慈之前故意放在陷阱旁的野草莓香,还是忍不住往前跑——“啪!”一声轻响,绊索被触发,细树枝“弹”地一下绷直,牢牢把野兔吊在了半空中,它吓得“吱吱”叫,四肢不停挣扎。

“成功了!”苏慈兴奋地从树后跑出来,跑到野兔旁边,看着它挣扎的样子,心里满是成就感,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她没立刻靠近,而是先堵住左耳,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没有其他脚步声,没有野兽的低吼,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确认没有危险,才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把野兔放进随身的竹篮里。这是她第一次用“双耳定位法”配合陷阱抓到猎物,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木哨,又看了看山洞方向,觉得自己离李大叔说的“厉害的跑山人”又近了一步。

练完双耳定位,苏慈会把剩下的时间,都花在观察动物上。自从上次发现野兔的“预警信号”——前爪微擡、耳朵前倾就是要逃跑,她就开始留意其他动物的小动作,还在“声音地图”旁边,又画了张“动物预警信号表”。她常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地看松鼠储粮:只要发现有人靠近,松鼠会先停下动作,尾巴快速抖动三下,像在打暗号,然后抱着坚果“嗖”地一下往树上爬——这是松鼠的“危险信号”;要是只是风吹草动,它只会竖起耳朵听一会儿,尾巴轻轻晃一下,就继续用小爪子扒拉泥土藏坚果,这是“安全信号”。

她还观察过野鸡:野鸡在觅食时,若突然擡头,脖子伸得直直的,翅膀微微张开,像要飞起来的样子,就是发现了危险,马上要跑;若只是低头啄食,偶尔侧头看一眼,脖子弯着,就是没发现异常,还能继续靠近。苏慈把这些都一一画在石壁上:松鼠的旁边画着抖动的尾巴,标注“尾抖三下=跑,快躲”;野鸡的旁边画着伸直的脖子,写着“颈直翅张=飞,别追”;下面还画了只刺猬,备注“缩成球=怕,别碰”,像极了李大叔家墙上挂的“打猎图谱”,只是更小巧、更可爱。

有次李大叔来山洞送猎物——是两只肥嫩的山雀,还带着点体温,看见石壁上的两张图,忍不住蹲下来仔细看,手指轻轻摸着木炭画的松鼠,笑着说:“慈儿,你这比大叔记的还详细!连刺猬的信号都写上了,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厉害的跑山人。”苏慈听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颊有点红,从竹篮里拿出刚抓的野兔,递到李大叔面前:“李大叔,这是我用你教的陷阱和‘双耳定位法’抓的,给你吃,炖肉香。”李大叔接过野兔,眼睛一下子亮了,掂了掂:“咱们慈儿真能干,都会自己打猎了!这兔子够咱们两家吃一顿的。”

除了在山里练习技能,苏慈还有个小秘密——每到傍晚,天快黑的时候,她会绕到村东头的知青点,悄悄躲在知青宿舍的窗户底下,听里面的人唱歌、念书。知青点是三间土坯房,墙是新刷的黄泥,屋顶盖着茅草,住着五个从城里来的年轻人。他们总是在晚饭过后,围坐在煤油灯旁,要么念课本,要么唱歌,声音飘出窗户,像山里的清泉,又像天上的星星,让苏慈听得入迷,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基地”,是上个月的一个傍晚。苏慈送完给李大叔的野草莓——是她特意挑的最红、最甜的一串,路过知青点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好听的歌声:“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歌声清亮、欢快,带着她从没听过的调子,像山雀的叫声,却更温柔、更有劲儿。她忍不住停下脚步,悄悄躲在窗外的老槐树下,树干很粗,刚好能挡住她小小的身子,她把耳朵贴在树干上,静静地听,连呼吸都忘了。

从那以后,只要家里的活儿干完——猪喂了,碗洗了,柴火劈好了,王婶和王叔没别的吩咐,她就会往知青点跑。她最喜欢听一个穿蓝布衫的女知青念书,女知青的声音软软的、甜甜的,像刚摘的野葡萄。每次念到“春天来了,小草从土里钻出来,花儿开了,小鸟在树上唱歌”时,苏慈眼前就会浮现出山林里的春天——漫山的野花,红的、黄的、紫的,像撒了一地的星星;蹦跳的野兔,在草丛里钻来钻去;还有叽叽喳喳的山雀,在树枝上唱歌,好像课本里的景象就在她眼前,伸手就能摸到。

有时知青们会唱新歌,歌词里有“火车”“工厂”“天安门”,这些都是苏慈没见过的东西,可她听得格外认真,在心里悄悄想象:火车是不是比村里的拖拉机还大?是不是也“突突突”地响?工厂是不是像砖窑厂一样,冒着烟?天安门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红灯笼,比过年时村里挂的还亮、还红?

每次听完唱歌、念书,苏慈都会揣着满肚子的新奇和快乐,慢慢走回山洞。夜里躺在干草堆上,盖着李大叔家大婶给她做的蓝布小被子,很快就会进入光怪陆离的梦。她梦见自己坐在火车上,火车跑得飞快,窗外的树都往后退,像在跟她做游戏;梦见自己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看着红彤彤的灯笼,比山里的野草莓还艳、还亮;梦见自己和知青们一起唱歌,歌声飘得很远很远,连山雀都飞来,落在她的肩膀上,跟着一起唱。

虽然第二天早上醒来,很多梦的细节都记不清了——有时只记得火车的“突突”声,有时只记得灯笼的红光,可那种快乐却留在心里,像吃了最甜的野草莓,暖暖的、甜甜的。有次她梦见自己跟着穿蓝布衫的女知青念课本,醒来后还能模糊记得“小草从土里钻出来”这句话,她赶紧跑到山洞的石壁上,用木炭把这句话写下来,字写得歪歪扭扭,有的笔画还少了——“小”字的钩没写,“草”字的竖弯勾写成了竖,可她看着,心里就美滋滋的,好像自己也念过书一样。

不过,听书也不是每次都顺利。有天晚上,苏慈正躲在老槐树下,听得入迷——女知青正在念“小蝌蚪找妈妈”,她正跟着想“小蝌蚪的妈妈是谁”,突然,“吱呀”一声,窗户被推开了。一个穿灰布衫的男知青探出头,看见躲在树下的她,皱着眉头说:“哪来的野孩子?快走开,别在这儿偷听!影响我们学习!”苏慈吓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转身就跑,小鞋子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跑了很远还听见男知青的声音:“以后别让她再来了,脏乎乎的,影响心情。”

那天晚上,苏慈没做甜甜的梦,反而梦见自己被男知青赶跑,再也听不见好听的歌声、念课文的声音了。她躲在山洞里,摸着石壁上的“声音地图”和“动物预警信号表”,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滴在木炭画的野兔上,晕开一小片黑印。可第二天傍晚,她还是忍不住往知青点走,远远地躲在树后,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歌声——还是女知青在唱“北京的金山上”,她才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悄悄蹲下来,继续听。

从那以后,苏慈会把自己藏得更隐蔽:有时躲在知青点旁边的草垛后面,草垛很高,能挡住她的身子;有时蹲在墙角,只露出两只耳朵,连头都不敢擡。她知道,这样偷偷摸摸的不好,可能会被知青们讨厌,可她实在太喜欢那些歌声和念书声了——它们像一束光,照进她满是泥土和野草的日子,让她知道,除了山林、庄稼、猎物,世界上还有很多新奇的东西,还有很多好听的故事,还有很多她没见过的地方。

这天晚上,苏慈又躲在草垛后听知青唱歌。穿蓝布衫的女知青唱了首《让我们荡起双桨》,歌声轻轻的、柔柔的,像河里的水波,慢慢淌进苏慈的心里。她闭上眼睛,跟着歌声想象:“双桨”是不是像山里的小船?水面是不是像镜子一样,能照出人影?周围是不是有很多花,还有小鸟跟着飞?

回家的路上,苏慈忍不住哼起了调子,虽然记不全歌词,只记得“荡起双桨”“水面”几个词,可心里满是快乐,脚步都变得轻快了。回到山洞,她借着月光,在石壁的“声音地图”旁边,又画了艘小小的船:船身是弯弯的,船上画着两个小人,手里各拿着一根“双桨”,旁边用木炭写着“荡起双桨”。

她躺在干草堆上,摸着石壁上的小船图案,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和穿蓝布衫的女知青一起坐在小船上,水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歌声飘得很远很远,连山雀都飞来,落在船舷上,跟着一起唱;小船慢慢划,划向有火车、有工厂、有天安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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