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我叫张斌，今年47岁，是紫名苑小区的保安。

其实，我最初的梦想并不是保安，而是当个警察。

我清楚的记得，小时候自己不懂事，忘记了学校老师里反复叮嘱的话，大夏天仗着自己水性好就偷偷地跑去水库里面玩水。我原本很自豪于自己高超的游泳技能，谁知却在这次竟然溺水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我仍旧能回忆起当时溺水的感觉。我不知道我挣扎了多久，只记得鼻孔和嗓子全是水，根本呼吸不了，肚子也胀得发疼。我扑腾了没一会儿手脚都没了力气挣扎，一张嘴就是一口凉水呛着，也没力气喊救命……

我以为我的一辈子就要结束在这里。

突然，在我意识模糊的前一刻，我听到一声“扑通”，紧接着一双大手搂住了我的胸膛，用力地向一处拽，再然后我只感觉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肿胀的胃部和鼻腔里的水都涌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空气。

我的身体好像告诉我，我活过来了。

模糊的视线里，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在动，还有闪耀的银色金属光芒照进了我的眼里。我努力想看清那道光芒到底是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抵挡过身体，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余，也记住了母亲哭得满脸泪水的脸，和那句“斌斌是警察叔叔救了你的命！”

等我终于见到我的救命恩人时，他也只是笑笑，随口说了句“这是他应该做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说晚上吃什么，可是话语里的坚定却让我记到了现在。

从那天开始，我的英雄再也不是什么神话人物，而是人民警察；从那天开始，我也立志要成为其他人的英雄；从那天开始，我每天开始认真学习，早晨和傍晚都会围着我们家的菜地一趟一趟地跑着圈，借此提升我的体格；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做梦以后的自己该如何英勇地冲在前线救人。

我为了成为一名像他一样的警察而努力着。

然而，意外总是来得那么突然。

已经长成18岁的我无论对于成绩还是身体素质都有强烈的自信心，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再坚持几个月，等到申请的入口开放。但就在这时，人生就像是一部电影按了一下重播键一样，只是我换了个角色——我偶然间路过了曾经给我带来童年阴影的那个水库时，隐约听到有孩子的呼救声。

我赶忙跑上前查看，是的，又在同一个地方，有一个孩子溺水了，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我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就像多年前溺水时的自己一样，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体默认似的开启了指令。

我跳了下去。

这里的水还是一样的冰凉，就像是当年要把我拽进死亡的寒窟一样。

可这次的我并没有在意那么多，我只知道拼命向前游，直到一把抱住了那个孩子时，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终于落下了一半。或许是那孩子太过于害怕了，他的双手不停在空中乱抓着，甚至有几下还差点把我也往深水里拽了。不过这很正常，我也不怪他，毕竟都是人的生存本能，我当年也是这样。

幸亏这些年有坚持锻炼，我还是赢过了死神。刺骨的冰冷和身体上的疼痛与无力并没有阻挡住我，最终我还是成功地把孩子救上岸，学着当年那位警官一样给他做起了急救。确认孩子吐干净水后，我又把他扛到了最近的卫生所里。

也就是在听到医生的惊呼后，我才终于反映了过来。面部传来迟来的剧烈痛楚，我接过护士递过来的镜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竟布满了一道道血痕。原来，是孩子因为反应过激，双手不停挥动时打到了我的脸上，长长的指甲也在我的皮肤上刮下了多缕伤痕。医生和护士当即就帮我做了紧急包扎，但最后的结果……嗯，现在你看我的脸就能猜到答案了。

就像是埋藏在疤痕下还未治愈好的伤口一样，总会在一天突然揭开时暴露出它狰狞的一面。

而对于我而言，解开的那一刻就是在我递交申请警察的表格时。我听到他们歉意地告诉我说“对不起，面部有明显疤痕，我们必须得驳回”。

是的，有明显伤疤是不允许入伍或进警队的。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应该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个从小就立志要成为警察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基本要求？但不知为何，我就跟掩耳盗铃似的，好像只要自己假装不知道，梦想的火焰就不会被熄灭。

后来的后来，那溺水的孩子总算养好了，专程过来跟我道谢，甚至还做了一面锦旗，又特意请了一支敲锣打鼓的队伍。要知道，当时那个年代可不是像现在，庆祝的锣鼓声可是只有在过年或是逢大喜事时人们才会斥巨资邀请的。

消息很快传遍了我们镇，我的老师同学邻居们，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来了。人们拥挤在一个屋子里，都竖着大拇指，夸赞我的英雄轨迹。

然而，处在所有人目光中心的我看着这一切的热闹劲儿，却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就跟开启了什么闸门一样，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哭到最后还一抽一抽的。所有人都愣了，反应过来后还打趣道：“哎呀这孩子就是太感性！我看呀都感动哭了！”

他们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我隔着朦胧的泪花看着挂在墙上的锦旗，反倒是感觉十分讽刺——我的梦想就这么被埋葬，还是以喜葬的形式。

那个支撑着我度过人生中所有的欢乐与磨难时光的信念，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倒塌了。剩下的一片废墟就在那里，只有我见证着它的存在。

当我后来再和别人说起这段往事时，听者都问我后悔吗？我也都不加思索地告诉他们不后悔。

他们又接着问我现在还难过吗？我想了半晌，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原本我以为过了这么久，那些难过的情绪早已经被岁月所埋藏，但现在我一想起来，心里的酸楚劲儿还在刺激着我。

原来梦想破灭是这种感觉啊。

尽管我没有成为警察，脸上突兀的伤疤也让很多职业把我拒之门外，但好在我遇见了紫名苑的老板，他是我曾经的同乡人、也知道我的过去，在听到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后，便主动过来找我，一见面只问了一句话——“你考不考虑来我这里当个保安，替我保护好小区的安全呢？”

自此，我的梦想从保卫每一位群众，变成了保卫每一位紫名苑小区里的居民。

听起来是天差地别，但其实并没有让我感觉到一丝气馁，反而十分庆幸，庆幸我终于又可以走上帮助他人的路，以别样的方式实现我的童年梦想、兑现我曾经对救命恩人许下的诺言。

我十分珍惜这次机会，认真看守着小区的安全防线，其他杂事儿我也有出手，大到两户人家吵架打起来，小到一件快递丢失，我都是能帮的都帮上一手。后来有几个小孩子还叫我什么“紫名苑英雄”，嗐，挺不好意思的……

然而，好端端的日子却在那个男人的出现后毁掉了。

他叫梁源，就是你们今早发现的那个人头。

我在他和他老婆搬来的第一天就打过招呼，那时看他彬彬有礼的样子，我还感叹呢，以为来了个什么知识分子。最开始我也是那么想的，因为他实在太客气了。就比如他的车牌每次都扫不上，都需要按两下喇叭我给他开，就这么麻烦的事儿，他也从来没抱怨过，有空了还能和我闲聊上两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梁源整个人都变了。

我现在都还记得有一次他开车回家，碰巧有个人一直站在我们小区门口不走，跟个门神似的，还一直盯着小区里面。那么奇怪的人我肯定得先赶走啊，也没耽误多久，大概才一分钟吧，就听见背后传来了那种故意长按的喇叭声，吵得那叫个震天响。

可到头来也是我没第一时间给他开门、耽误了人家，就想着开门的时候顺便道上两句歉，结果我刚走到他车旁边，他就把窗户打开，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直接用一瓶水泼在我脸上。

呵，说实话，这事儿搁谁谁不生气？

但是我忍住了，我知道就我现在的样子，一旦真和他发生冲突，之后再想找工作就难了，所以我起初是忍下来了，但是是梁源自己不珍惜机会的……

他先是对着电话那边骂了几声，然后又转头朝我喉道：“干什么吃的！我交那么多物业费就是养你这种废物的？是耳朵聋了？滴滴了半天没有听到？一天天的，全是吃干饭的！你一个，警察一个，根本不干事儿！”

我原本还特意强压住的怒火瞬间再次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