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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珄醒来时,天将将要亮。
他感觉到颠簸,转动眼睛缓了一会儿神,发现自己在一个人背上。
“巫主醒了?”背着他的人说。
闻人珄晃了晃头,听出这人的声音:“姜大?”
“是我。”姜大笑笑。
“穿过这片林子,就能和我们神农的人会合。”姜大说,“他们带了马,跑起来更快。天亮以后,应该就能到鸣沙山。”
“你感觉怎么样?”姜邪的声音紧接着从身后传过来。
闻人珄没等转头,后面姜邪往前蹿了两步,来到姜大身旁,和闻人珄对上视线:“昨晚你和阿错哥哥出去以后,我等了很久都不见人,就出去找,然后在路边树丛里发现了你。你晕过去了,叫不醒。”
姜邪:“我想了想,不管你和阿错哥哥发生了什么,大印将开,当务之急就是先去鸣沙山,而且我已经和神农交代好了,所以就自作主张,直接带你走。”
姜邪:“姑奶奶跟宋妄在前面,姜大背着你跑不快,但我们马上就能穿过这片山林。”
“叫不醒?”闻人珄低低咳两声,抓住话中关键,“叫不醒是什么意思?”
他感觉了一下,虽然神智已经清明,但四肢还软绵无力,所以也只能在姜大背上再待一会儿。不然他下来自己跑,估摸还没有姜大走得快。
“因为你喝了我们神农的迷花粉。要是别的原因,我兴许能将你从昏睡之中唤醒。可迷花粉不同。”
姜邪说:“迷花粉溶于食水,无色无味,无药可解,是我们先祖研究出来的玩意,很多时候,都是逃命时用的。”
姜邪:“你喝了不少,才晕四个小时,已经很快了,我还担心等到了鸣沙山,你都醒不了呢。”
闻人珄沉默片刻,问姜邪:“阿错呢?”
“不知道。我没找到。”姜邪直勾勾看着闻人珄,“你们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对你用迷花粉?这节骨眼儿,他疯了吗?”
“你怎么知道是他用的,而不是我们出了事?”闻人珄沉声问。
姜邪露出古怪的表情:“虽然我不记得给过阿错哥哥迷花粉,但迷花粉是神农的东西,外人不可能有。昨晚姜大他们还没到,除了我,就只有阿错哥哥。”
“你们到底怎么了?”姜邪又问了一遍,“阿错哥哥想做什么?他不想你去鸣沙山吗?那起码应该把你藏起来。”
闻人珄一怔,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所以,张错想让他去鸣沙山,但要自己先行离开。
闻人珄没回答姜邪,且眼下他们忙于赶路,也不适合盘话,姜邪亦没有追问第三次。
待天边浮起鱼肚白,三人终于穿出山林,和神农那一队人会合。闻人晓眠、宋妄也早已经到了。
“你还是骑飞尘吧。”姜邪将飞尘牵到闻人珄跟前,“阿错哥哥不在,让姜大带你。”
闻人珄摆了摆手,他身上力气渐渐恢复不少,从姜大背上下来,径直走向闻人晓眠:“晓眠带我吧。”
闻人晓眠愣了下,撇开眼睛:“是。”
一队人便策马赶往鸣沙山。
闻人珄坐在闻人晓眠身后,跑着跑着,突然开口问:“晓眠,阿错让你帮他骗我。他承诺了你什么?”
“......先生......”闻人晓眠抿了下嘴唇,抓缰绳的手紧几分。
“说。”闻人珄不轻不重地命令。
“......他说......”闻人晓眠叹口气,“他说,这一次,一定会保你周全。而且,我也是心疼阿错。”
“什么意思?”闻人珄问。
闻人晓眠说:“我早就看出阿错喜欢你,你心里也有他。但当年,你们没有好的结果。你走后这七十年,我又眼睁睁看着阿错,很清楚他对你的感情。”
“你转世,魂魄不全,与前世不同。你虽有刑火印,但远没有上一世的力量。你不强大,不能保护自己,更不能保护别人。很多时候,无异于飞蛾扑火。而阿错是死魂灵,他长生不死。阿错绝不会害你,他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闻人晓眠:“先生,我年纪大了,一介女流,没有本事。我愿意听阿错的,也只能听他的。”
闻人晓眠顿了顿:“其实我没有瞒你多少,很多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
闻人晓眠:“我当年赶到的时候,鸣沙山大印将毁,阿错也已经死了。你救回阿错后,只好以身殉封。至于之前发生过什么,无论我如何逼问,阿错这些年一句也不肯说。他看着软,其实性子倔,只要打定主意的事情,谁都拉不回来,我亦查不到旁的线索,所以,我就是想告诉你,也没办法。”
闻人珄:“那你还知道多少?”
“我......”闻人晓眠的声音低沉几分,“我只瞒了你一件事。就是当年,你的确有话托付于我。”
闻人晓眠:“你让我用忘忧香,抹掉阿错在闻人家九年的记忆,然后放他走,或者带他去神农,好好照顾他。”
“九年......”闻人珄心头一钝,像被狠狠贯进一刀,“忘忧香能做到吗?”
“能。顶多再费些力气。反正把他带去神农,就一定有办法。总之,你要他忘记你,忘记他在闻人家的一切。”闻人晓眠说。
闻人珄低下头,轻声问:“那你为什么没有做?”
头顶日出,光芒照向黄沙。马蹄卷起风来,风卷起沙来,尖利鸣叫,颗颗粒粒,拍打人的脸。
马蹄急促地踏破沉默。
闻人珄等来了闻人晓眠的回答:“因为他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我做不到。”
闻人珄僵住了,他的五脏六腑似乎一瞬间凝固,生生的硬,就连跑马的颠簸,也颠不起半分活动。
闻人珄僵着手指,来回摸自己腕间,张错那一缕麻花辫子。他嗓子涩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是刺痛:“阿错用迷花粉弄晕了我,然后自己走了。”
闻人晓眠皱起眉头:“我听姜邪说了。对不起,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他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