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

章含殿中,熏香缭绕，不禁令人生出些许迷离之意。

江越寒踏入殿中，一步步深入,掀开帘子,帷幔,光线这才穿透了压抑的昏暗。

只见后边的墙上，悬挂着一幅画,画上的女子气质高雅,温柔娴静，立于明媚的暖阳花树下，纷落的桃花就像雪一样，清冷地落在她的肩上,发上，虽然白纱蒙着眼睛,未露出全部容貌，但仅这朦胧的美丽已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江越寒仅一眼就认出了这画上的女子是自己的母亲，而且这还是她失忆时，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在村落中隐姓埋名的那段日子。

而现在的父亲……不,是父皇,正背对着自己，一直出神地看着那幅画,就连他进来的声音都没注意到。

看来,父皇还是执念母亲,留恋曾经他们一起生活的最平静温馨的时光。

而那又何尝不是自己最美好的时光呢？

想到这儿,江越寒不禁在心底叹息一声,随即又轻轻开口道，“父皇。”

温柔无奈,而又恭敬伤感的熟悉童声，令他不禁惊醒回眸。

江景寒身着帝王衮冕，下朝后还未褪去身上的龙袍，赤墨相间的高贵华服上，用金线绣出的金龙张牙舞爪，仿佛沉浸在漆黑的海里，衬得越发金光闪闪，透着肃穆威严的狂傲冰冷。

他看向了面前自己的儿子，但是眸里却是没有太多涌动的情绪，只是声音淡漠道，“下朝后，应当勤勉学习，别落了功课，朕这里，不必勤过来。”

他的话再明白不过，即便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逐客令，未免太过不近人情的残忍。

江越寒闻声，不禁心口一颤，感到刺痛。

“如今你已是皇太子，自是与寻常人家孩童再不一样，应当有做太子的自觉，尽快成长起来，好承担起自己应背负的责任，往后别把自己当孩子了。”

许是出于良心未泯的微微愧疚，他只是又依旧面不改色地凉薄道，即便这解释，聊胜于无，依旧伤人，还不如不说。

“是父皇已不再将儿臣，当做孩子了吗？”

稚嫩的孩童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只是又握紧了小小的拳头，擡头看向他倔强询问道，他的眸里充满了不甘的坚毅。

“……”

“难道做了太子，就必须要舍弃过去吗？我会听从父皇的教导，往后做好一个太子，但是，曾经，我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即便只有短暂的几天……难道那些父亲你都忘记了吗？！”

许是近日的委屈太过压抑，太过浓烈，此刻他的口吻哀伤得近乎埋怨，更忘了那些君臣之礼，忘了自己可能会被怪罪，此刻在他心里，眼前淡漠凉薄的冷傲男人，不是皇帝，仅仅只是他的父亲。

江景寒内心动容，但也仅仅只是动容。

也许正是因为无法忘却，所以才难以再回到从前，用满身尖刺伪装自己虚张声势的脆弱，用怨恨怒意填补自己空虚扭曲的心，那彻骨的痛，令他再也无法满心慈爱地正视面对他，因为他的存在，时刻提醒自己曾经那场失败的爱情是多么的可悲，多么的可笑，纵使得到天下，但失了她，他的心便自此缺了一块，再也难以真正感到快乐。

无法心平气和，无法释怀。

所以，他注定无法再以过去的面容心态去面对他，就算他是他和绾绾的儿子，也正因为他是他与绾绾的孩子。

心软只是一瞬，他眸里的动容转瞬即逝。

很快，他的面上，便又重回以往近乎无情的平静。

江景寒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我爱她，她不爱我，我就恨你。”

冷漠的声音淡淡传入耳中，他的话犹如尖刀刺痛了小越寒的心，昏暗中，他不禁目光震惊地望着他决绝的背影，伤痛近乎绝望。

江景寒明白，就算没有亲眼看到此刻他的表情，但也基本能够想象到，此刻他的脸上会是什么模样，心在刺痛，可是他依旧不想多做解释。

确实，对于这孩子，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放心，不管怎样，你都永远会是朕唯一的太子。”

但也仅此而已。

最后，他只是又感情复杂地提点他道。

除了太子之位，他已经给不了太多他想要的了。

感情上，他的心仿佛也已经死了。

随她一起死了。

已经死了的心，是没有爱人的能力的。

不管此时尚还年幼的他，能不能听明白，理解大人那些既复杂更深刻幽暗的心。

“……是，儿臣遵旨。”

静默许久后，只听见他的声音已经近乎平静，那些热忱感情渐渐冰t冷，此刻回应江景寒的，是一个如同行尸走肉，失去灵魂的傀儡，与一开始时的迫切相比，此刻的他稳重得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

那些纯真，曾经的天真，仿佛也自此谈话间，怅然消失了。

他回应他的是儿臣，是遵旨，如他期待的那般，恪守君臣之礼，而非父子，就算还是父子，君臣也永远会排在父子亲情之前。

诚如他要求的那样，他本该欣慰，该高兴，但为何，心里却没有丝毫本该有的快乐呢？

没有得逞报复的快感，亦没有平静安宁，相反，竟是心痛悲伤更多一些。

江景寒没有说话，只觉得心口有些闷，沉重得，仿佛快要透不过气。

“你退下吧。”

强忍住那些几乎快要决堤肆虐的复杂感情，他内心五味杂陈，只是又艰难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