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谢樽意识清醒之后,方才脱离躯壳时所见的一切都开始如朝露般消失,不过片刻便已经不留痕迹。
他垂眸看着纸页上及时记录下来的几行小字,神色越来越冷。
即使谢樽早已在叶安留下的信笺中知晓了此人的存在,也已经早有防备,但对方的手段仍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被对方侵入时的记忆,只如梦境一般,醒来后便迅速消退,到了现在,他已经记不得自己见过森布尔,更记不得他们见了几次,又说了些什么。
谢樽的手越攥越紧,他听见身侧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几页纸被放在了桌案上。
上面的遒劲锋利,并非出自谢樽之手。
与这次毫无交流的情形不同,上一次他见到森布尔,是在距离石城不远处的戈壁之上。静坐于冰冷的月光之下时,他几乎毫无察觉地被带入了森布尔的世界,听对方掰扯了一夜。
因为没有金铃的缘故,那次他清醒之后,记忆消退的比这一次还要迅速,他只来得及匆匆交代陆景渊几句,又将那些对话捡着重点告诉了陆景渊,交由对方记下。
谢樽轻轻抚摸着那些纸页,沉默了许久,最终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他找了我那么多次,我不上门拜访一番岂非驳了他的好意?”
“……”陆景渊闻言皱了皱眉,显然不太赞同,“你也如此行事?若是有什么意外……”
“怎会?”谢樽愣了一下,然后唇角轻扬,将陆景渊拉了坐下,“那种术法我怎么可能会?不瞒你说,师父可是什么都没教我。”
叶安确实不曾教过他这些,他并不希望谢樽精于此道,谢樽会的那一星半点,都是自个看书摸索出来的。
“他现在不是就住在隔壁吗?是人是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樽看着陆景渊拧起的眉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神色放松了不少:“没事的,你们都在这驿馆里,我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
况且虽然暗潮涌动,北境与虞朝仍有交好,不会那么轻易地撕破脸皮的。
屋内一片寂静,陆景渊沉吟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
待到夜幕降临,透过窗纸,屋内残灯如豆,光线暗淡。
森布尔对他如入无人之境,谢樽脾气虽不暴躁,但也不是什么仍人鱼肉的性子,他也不客气,门也不敲就直接翻进了森布尔的房间。
森布尔正坐在桌前,面前的咸茶散出氤氲雾气,看上去已经等待了许久。
见谢樽进来,他微微抬眸,发上光华流动,好似秋霜清光。
即使心里不忿,谢樽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看上去确实长得人模狗样,加上这一头好似非人的银发,着实能蛊惑到不少人。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过了半晌,森布尔轻声道:“臣参见殿下。”
谢樽能记起中术之后的记忆找上门来让他有些意外,但也无伤大雅。
“别。”谢樽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讽刺,“我未在北境留过半日,可当不起大祭司这一声殿下。”
他早已没了在玉印塔时,刚刚得知自己竟有北境王族血脉时的震惊了。
甚至即使在当初,他也并未对此有过多少惊慌失措。
在叶安留下的木匣之中,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不止于卦象上的只言片语。
谢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知道,他的母亲是三十年余前北境叛乱时便应身死的公主兼大祭司,格日勒塔娜。
而叶安少年时称与他的母亲有过数面之缘,虽然不过是泛泛之交,但这也足够让叶安注意到谢樽这个被独自留在长安的孩童了。
那时谢樽仍沉浸在悲痛之中,这件事并未在他心中泛起多少波澜,只是略有惆怅罢了。
他自出生以来,母亲身死,父兄远走,他从未见过他们,又谈何感情?
而有关格日勒塔娜的一切早已渐渐散失,几乎没留下半点痕迹。
据陆景渊所说,当年他被判流放时,他远在安西的父兄也未逃过一劫,被安西境内的沙匪所杀,尸骨无存,至此,那位公主留下的痕迹便彻底消失无踪了。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会永远地沉寂下去,直到彻底成为秘密。
但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知晓此事,还在他刚刚踏入北境不久后就找上了门来。不过对方似乎也并不希望惊动太多人。
甚至……森布尔连他都想隐瞒,才会用这种手段让他遗忘。
谢樽看向森布尔的眼神冷锐如冰,不带一丝感情。
如果这件事让别人知道了……会带来数之不尽的麻烦。森布尔的存在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一旦情况异常,谢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森布尔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他看着谢樽的模样,眼中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波动:“殿下刚出生时,我曾抱过殿下。”
“倒也不必扯这些有的没的。”谢樽扯了扯嘴角,垂眸看着他淡淡道,“你先前所说之事我已有思量。”
“你说你曾蒙受母亲大恩,母亲身死,便想报在我身上。”
“但若我没记错,你如今效忠乌兰图雅,如今却想我回去……”谢樽紧紧盯着森布尔,不放过他身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是想做二臣吗?”
“殿下恐怕误会了什么。”森布尔神色不变,将咸奶茶上漂浮的那层奶皮拨开,轻轻嘬饮一口,“乌兰图雅殿下乃是天命神女,无人可以违逆。”
“请殿下回去,仅为报恩而已。”当年格日勒塔娜身死时,曾交代过他照拂她的两个孩子一二。
乌兰图雅不愿认这个弟弟,百般防备,但他却不能全然袖手旁观。
听出森布尔言外之意,谢樽冷笑一声:“那我又为何要回去做个笼中困兽?”
森布尔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看向谢樽的眼神似乎在看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南朝命数将尽,殿下若是继续留下,难逃一死。”
听见这句话,谢樽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看着森布尔笃定模样,心头忍不住一阵火起。
但他无意浪费时间与森布尔辩论这所为的天命或是命数,这日子还长,他们自可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